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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春潮 第57节

  果然,太子终究是按捺不住了。其用意再明显不过,是想借沈识因来牵制世子,乱他心神。
  太子此人何其精明,先前按兵不动,冷眼旁观各方站队,直至局势渐明方才出手。此番既已动作,必是有了周全谋划。
  又过片刻,见陆呈辞仍不言语,岳秋忧心道:“世子,您说太子……会不会刻意刁难沈姑娘?他既知您与沈姑娘的情分,拿住了她,便是牵制了您。虽说对王爷的大局未必有碍,可属下观太子行事,绝非等闲,恐怕早已窥破您与王爷之间那层微妙关系,暗中布下了棋局。”
  陆呈辞近日清减了几分,眉宇间凝着的郁色,为他添了几分冷峻。昏黄的灯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明明静默无言,却自有一股不容逼视的压迫感。
  静默良久,他才低声道:“我相信沈识因,更信太子在其目的达成之前,绝不会轻易动她。大战在即,若我此时不拼尽全力,只怕连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待到尘埃落定,无论哪方得势,我的下场都不会好,到那时,识因又怎会有安稳的将来?”
  “所以,我必须更快地强大自己,唯有握住足够的势力,才能真正护住她,给她一个值得期许的未来。”
  至于她会不会被太子的手段所动摇……
  陆呈辞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默然转身,望向窗外。夜雨淅沥,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暗色,恰如他此刻沉郁难言的心境。
  岳秋何尝不知,世子心中定然在意得紧,只是强作镇定罢了。眼下局势紧迫,容不得半分分心,他便宽慰道:“世子也不必过于忧心,沈姑娘为人正直明理,自有分寸。再说,那太子病体孱弱,论气度风采,又如何能与您相较?”
  岳秋本想说些宽慰的话,却听陆呈辞道:“人的感情很复杂,有时并不在意皮囊是否光鲜,体魄是否强健,反而更容易被一种莫名的感觉所牵引。一个人的魅力,从来不止于外表,更在于其内心的力量与格局。”
  岳秋听得似懂非懂,一时摸不准世子这话究竟是担忧还是释然。
  却听陆呈辞语气一转,沉声吩咐:“你即刻动身,秘密返回京城。去寻沈识因的舅舅姚将军,替我传一句话:请他切勿全然听信我父亲的安排。如今虽整个沈家连同姚家都已依附于父亲麾下,助他谋划夺嫡之事,但……”
  他沉沉叹了口气:“我父亲此人,绝非可托付之辈。他眼下虽倚重沈家,更需要姚将军麾下兵马,可他素来谋算深沉,定然备有后手。若让姚将军贸然冲锋在前,只怕会被当作弃子,届时不会有好下场。”
  他语气凝重:“无论是皇上、太子,还是我父亲,他们对沈、姚两家的所谓‘倚重’,无非是想榨干他们手中的权柄,拿他们作夺嫡的盾牌。他们心中,何曾有过半分真心结盟的念头?无论选择站在哪一边,最终都难逃兔死狗烹的下场。”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私印装入信封,交到岳秋手中:“务必亲手将此信物呈予姚将军。见印如见我,你说的话方能多几分重量。切记,万不可让他把兵权交给我父亲,要留后路。”
  “还有,你回京后务必倾尽全力寻到太师下落,确保他安然无恙。再调派可靠人手,将整个太师府暗中保护起来,不得有失。”
  岳秋面露忧色:“属下若此时离去,要如何保护您?”
  陆呈辞回道:“这边不必担心。太师大人应当就在太子手中,他正是以此相胁,制造与沈识因相见的机会。接下来这段时日,太子恐怕会频频召见沈识因,而沈识因担忧祖父也不敢拒绝,她现在一定很慌乱,很为难……”
  岳秋心下一紧:“世子,若他们相见日久,万一……”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陆呈辞挺拔地立在窗前,半张脸浸在阴影里,静默良久,才轻声道:“我相信她。”
  ——
  新年很快便到。除夕这晚,沈识因等了陆呈辞很久,最终等来的却是东宫派来接她的人。
  她望着那辆皇宫特有的马车,心头沉重如压巨石。她知道,在祖父回来之前,太子的召见是躲不掉的。
  她无奈坐上马车,来到太子殿。刚进屋便见太子躺在榻上咳嗽,见她来了,略显激动地起身相迎:“冷不冷?快过来暖暖。”
  说着便命宫女奉上手炉与热茶。
  沈识因行礼后默然不语。
  太子看了看她,温声道:“今晚是除夕,我本想去太师府寻你,可着了凉,心口疼得厉害,只好请你过来。”
  他将手炉递到她手中:“以往除夕都是我一个人过,冷冷清清的实在难熬。今晚我想与你一同用饭,说说话。”
  沈识因捧着手炉,抬眸见他脸色确实苍白,但看她的目光依旧温润。
  她低下头,盯着手炉上的纹路道:“这个除夕夜,我原本要陪陆呈辞的,太子让我回去吧。”
  “可他并不在京城啊。”
  “他会回来的,我们约定好了。”
  “可他确实还没有回来。”
  太子微微俯身,望着她失落的模样,压下心中酸涩,轻笑道:“别发愁了,走,我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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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前有狼后有虎,太考验人了……
  第43章
  今年的雪不知为何下得这样大,纷纷扬扬,仿佛没有尽头。才过晌午,天色便暗沉下来,漫天风雪将整座东宫染成白茫茫的一片。
  那日,太子问出那句“你要不要做我的皇后”时,沈识因惊得怔在原地,望着繁花深处那道清贵无双的身影,竟一时失语。
  倒不是这话本身有多么令人心折,而是在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窥见了太子眼底不容错辨的深情——远比她预想的更加浓烈。
  她原以为,自己不过是太子用来撬动太师府的一枚棋子,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她最不愿见到的局面,终究还是避无可避地来了。
  可这份情意,究竟是何时种下的?她竟毫无觉察。
  此刻她凝望着眼前之人,心绪却如乱麻缠绕。
  自太师府一路行至宫阙,她反复思量,该如何破开这困局,救出祖父。
  妥协吗?如何妥协?难道真要应下做他的皇后,来换取祖父的性命?她心知这绝非自己,也绝非祖父所愿。那以死相逼呢?可那样就能改变本质的问题吗?似乎也不能。
  她进退两难,心中煎熬,却始终寻不出一个两全之法。
  她只得强自按捺,告诫自己且沉住气应对太子。心底尚存一丝侥幸:或许太子只是一时兴起,寻她说说话、解解闷,待这番热切淡了,觉得无趣了,自然便会放了她和祖父。
  如此自宽自解着,她终是起身,敛衽轻声道:“那便有劳殿下带路了。”
  太子见她应下,眉眼瞬间舒展开笑意,引她步入一间轩敞明净的屋宇。房间四面开窗,窗外假山玲珑、流水潺湲,花木扶疏如织,竟似将一片世外桃源纳入了宫墙一角。远山如黛,隐约浮于云岚之间。
  每一扇长窗前皆悬着一幅连绵不绝的画卷,依窗而设,环绕满室,宛如一道墨彩流淌的画廊。
  沈识因不由暗叹:很美,也很气派。
  太子引她至首扇窗前,指尖轻抚画卷上一处明媚春景,声线温沉:“这幅是我十岁那年所作。那时母妃尚在世,她或在院中闲坐品茗,或与宫人嬉笑闲谈。我就立在这扇窗前,将眼前光景一一绘入卷中。”
  沈识因依言垂眸,见画中一位灵秀女子正在芳草丛中扑蝶,姿态生动,春意盎然,整幅画面温馨明媚,确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印记。
  太子又引她走向第二幅画卷,语气中带着几分追忆:“这一幅,是我十一岁那年所作,时值初冬。那日你随祖母初次入宫,为母妃备了一席佳肴。祖母带着你与我,还有母妃,四人围坐用膳,满桌热气氤氲。”
  “母妃曾说,那光景让她恍如回到了幼年时分,温暖得教人眷恋。当时窗外正飘着那年第一场细雪,我便将眼前一切绘入画中。”
  沈识因凝神细观,画上果然是一片静谧温馨的景象。
  太子又引她看向下一幅,声音轻缓:“这一幅,是后来母妃身子尚可时,你与你母亲一同入宫探望,我们跑去池边喂鱼的情景。”
  他指尖轻移,语气渐渐沉下:“而这一幅,是母妃薨逝那夜,我独自坐在漆黑角落,等待天明时所画。”
  他一路指去,声音里染上几分寂寥:“还有这些,是我独坐在这扇窗前,描摹的四季流转。”
  但见春桃夏荷、秋枫冬雪,窗外景致随四时更迭,皆被他以工笔细细绘下,定格成卷。画技精湛,笔墨生动,一草一木皆栩栩如生,仿佛能听见风过檐铃、雪落枝头的清响。
  沈识因望着眼前绵延不绝的画卷,心底不由生出几分由衷的钦佩。她未曾想到,一个常年被病痛缠绕的人,竟能拥有如此丰沛而坚韧的心境——既能于方寸之间筑起一座精神的花园,又能以笔墨绘出这般动人心魄的画作。
  可她也从这一幅幅画里,读出了太子深藏的期盼与难抑的孤独。
  后面还有诸多画幅,每一幅皆记录着他生命中最难忘的片段。
  更令沈识因心头微震的是,其后几卷中,竟有春日宴上他们初逢的场景。
  她从未想过,太子会如此细心地将那些零碎光阴一一留存。
  这幅长卷,横跨十数载光阴,而其间竟多次浮现她的身影。
  直至此刻,沈识因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在他心中,竟占有如此分量。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口泛起难以言喻的滋味,沉甸甸的。
  太子说起每幅画创作时的经历,语气轻柔如春风,只是偶尔掩唇低咳几声。
  沈识因静默地听着,望着他讲述时眼中闪烁的光彩,不知不觉间,仿佛也被牵引着,一步步走入了太子那个用笔墨与记忆构筑的世界。
  窗外雪光映照,室内谈笑风生,这情景倒真如画卷一般恬静美好。
  待赏尽长卷,太子温声道:“你且坐下,我为你抚一曲可好?”
  弹琴?
  沈识因见他面色不佳,忙道:“还是免了吧。殿下咳声未止,当好生将养才是。”
  太子闻言唇角轻扬,眼底浮起一丝浅淡笑意:“怎么?这是在关心我?”
  沈识因移开目光,故作淡然:“殿下多心了。不过是怕您若真病倒了,皇上怪罪下来,臣女担待不起。”
  太子听罢,朗声笑道:“莫忧,我这身子骨尚算硬朗。苟延残喘至今也活了十几载,往后说不定还能再活个二三十年。”他顿了顿,眼中掠过一抹顽色,“说不定还能做个百岁老翁呢。”
  他说话总是这般有趣。沈识因不由莞尔:“既然如此,殿下便请弹奏吧,我在此静心聆听。”
  太子含笑颔首,走到琴案前坐定。
  他信手拨弦,奏的是一首沈识因耳熟的曲子——昔年学琴时,先生曾言此曲乃琴中至难之作,婉转悱恻,情韵深长,非倾注心神、体悟其精髓者不能奏出真味。
  太子今日身着雪白常服,墨发松松束起,静坐窗边恍若与窗外皑皑白雪融为一色。他十指修长如玉,看似柔弱无力,落于弦上却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道。琴音自他指下流淌而出,时而清越如泉,时而低回如诉。
  他指尖轻拨琴弦,抬眼望向她。这一次,她并未如往常般迅速移开视线,反而望着那几乎与雪景融为一体的身影,微微怔住了。
  二人目光相接的刹那,太子第一次在她眼中未见丝毫戒备,只觉那眸光如暖阳般,竟将周遭寒意都化开了几分。
  他唇角不由漾开笑意,眉梢眼角都染上温润神采,指下琴音愈发流转自如。
  琴声初时清泠平静,如雪落庭阶;渐渐地,情绪层层浸染,音律起伏间似有暗潮涌动。直至情致浓处,琴音陡然激昂,如裂帛碎玉,声声叩人心弦,教人闻之振奋不已。
  沈识因静坐聆听,整个人仿佛坠入了一片青山叠嶂、流水缠绵的意境之中。那琴音勾勒出的世界纯净无瑕,没有尘世纷扰,亦无半分算计,唯有令人心神俱静的安宁与美好。
  她渐渐听得入了神。不曾想,这般艰深的曲调竟被太子演绎得淋漓尽致。琴声激越昂荡,意韵饱满流转,每一处转折都扣人心弦。
  乐曲自初
  起的平静,至中段的铺陈,再至尾声的悠长,如一段婉转起伏的人生历程,浪漫而引人沉浸,令人心向往之。
  ——
  此时的边疆新年,自不如京城那般喧阗安泰,处处透着冷寂。陆呈辞偏选了这岁除之夜,突袭陆陵王。
  他算准除夕守岁,正是人心懈怠、防备最疏之时。若于此刻率兵突袭,必能撕开一道缺口。
  他麾下人马虽寡,但这些时日踏遍此地每一寸荒丘雪原,对山川地势早已了然于胸。暗中筹谋多时,等的便是这稍纵即逝的胜机。
  夜雪纷扬中,陆呈辞长剑一振,四面伏兵顿起,如一把淬冰的利刃,直插陆陵王屯驻的绿林防线。杀声破开朔风,顷刻便撞入了敌营腹地。
  陆呈辞率部势如破竹,直逼陆陵王据守的内营。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顷刻间便是腥风血雨,天地失色。
  自前次受挫,陆陵王虽勉力整饬军务,奈何时日太短,尚未缓过气来,陆呈辞的铁骑已如黑云压城,呼啸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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