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失踪
维多利亚港上空的烟花在秦玉桐心里烧了很久。
但重新投入到电影《盛夏晚晴天》的最后拍摄,她只用了一个上午。
最后一场戏,是她与男主角季扬在大学图书馆里的告别吻。
她闭上眼,仰头。
季扬不像以前那样手足无措。薄薄的眼皮垂下来,微凉的唇瓣覆上来的刹那,眼前人清隽的面容在她眼睛里模糊,黑暗降临的瞬间,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身体甚至不自觉地贴合上去。
少年呼吸急促起来,他的气息朝她流动,并不瘦削的手掌垫在她脑后,整个人好像从悬崖往下坠落,失重感令他天旋地转,心涩悬颤,又难受又高兴。
动情的显然不止一个。
“卡!过了!完美!”导演在监视器后兴奋地大喊,“我宣布,《盛夏晚晴天》全剧杀青!”
现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工作人员将早就准备好的香槟“砰砰”打开,白色的泡沫喷洒得到处都是。
秦玉桐抽离得很快,她挂上礼貌的笑容,与导演和制片人一一拥抱致谢。
季扬还站在原地,像是没从戏里走出来。他的眼神还胶着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小兽般的湿漉漉依恋。
秦玉桐只当没看见。
*
杀青宴设在镇上一家顶级的海鲜酒楼,剧组包下了整个二楼,人声鼎沸,火锅的辛辣雾气混着酒气,熏得人脸上都热烘烘的。
秦玉桐换了身便服,只略施粉黛,依旧是全场最瞩目的焦点。她端着酒杯,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各桌之间,从导演、制片人到灯光、场务,每一个人的敬酒她都周到地回应,漂亮话说得滴水不漏。
敬到副导演那一桌时,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男生忽然凑了过来,急得满头是汗。
是季扬的生活助理,小林。
“桐…桐姐,”他手里攥着手机,声音还在发抖,“您……您看见扬哥了吗?我打他电话一直没人接,微信也不回……”
秦玉桐抿了一口杯中的酸梅汁:“没看见。他没跟你一起来?”
“来了的,”小林快哭了,“开席前还在这儿,就……就出去接了个电话,然后人就不见了。”
浅浅正在旁边帮秦玉桐剥虾,闻言劝道:“你别急,艺人不都这样嘛,说不定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我们桐桐姐也老这样,动不动就玩消失,害我一顿好找。”
她以为这是安慰,小林听了却更慌了,脸都白了。
秦玉桐想了想,感觉季扬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不过看小林这么急,就让浅浅帮忙去找。浅浅得了命令,往嘴里塞了只虾,擦擦手就去了。
二楼没见着人,一楼也空荡荡,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看见,小林愁眉苦脸看得浅浅也直叹气:“唉,说不准是手机没电了,你没必要摆出这个样子啊。”
小林却很执拗:“扬哥不会这样的,他做什么事都会跟我说,他一定是出事了,你不想找就算了,我自己去。”说完要往门外走。
浅浅:“?唉你干嘛!我哪有这意思啊。”
她快步追上去,门口的冷风把她吹得一个哆嗦,这么冷,羽绒服还没穿,浅浅有些犹豫是穿衣服还是接着找,身后传来一阵夹杂猥琐笑声的议论。
剧组的两个场务正凑在角落里吞云吐雾。
“哎,你看见没,刚才季扬那小子,被一肥头大耳的老板给拉走了。”
“看见了,那老板开一辆大奔,车牌号牛着呢,俩人还在门口拉拉扯扯的,那表情……啧啧。”
“这年头的小年轻啊,为了上位,什么路子都敢走。我看那老板的屁股,今晚要在季扬床上坐热乎了。”
“可不是嘛,他一个新人,凭什么一上来就演男一号,还跟秦玉桐搭戏?背后没点东西谁信啊……”
污言秽语钻进耳朵里,在前方的小林显然也听到了,他惨白一张脸嘴唇哆嗦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摇摇欲坠。
浅浅心里“咯噔”一下。她混圈不久,但也听过那些腌臜事。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快步上前,挡在小林身前,声音都带着一股寒气:“你们说什么?看清楚了?”
那两个场务被她这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唬了一下,手里的烟都忘了抽。其中一个吊儿郎当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嗤笑道:“哟,秦影后的小助理啊?怎么,护犊子护到别人家去了?”
“就是,”另一个人弹了弹烟灰,语气轻佻,“我们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那老板我认识,姓黄,本地搞房地产的,最喜欢玩这些刚出道的小男生。季扬那小子,长得白白净净,正对黄老板胃口。”
他们说得绘声绘色,仿佛那不堪的画面已经在眼前上演。
浅浅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她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光鲜亮丽的表面,永远是深不见底的泥潭。
她猛地回头,看向身后的小林。
那少年竟然已经哭了出来,他一把抓住了浅浅的胳膊:“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扬哥……只有桐桐姐能救他了……”
她知道这事她管不了,唯一能管的,也只有秦玉桐。
她一咬牙,当机立断:“走,我们回去找桐桐姐!”
*
喧闹的包厢里,秦玉桐刚应付完一圈敬酒,正端着一杯温热的玉米汁小口喝着,润着有些发干的嗓子。
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心里却已经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找个借口开溜。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猛地推开。
浅浅拉着哭得双眼通红的小林,像两阵旋风一样冲了进来。
“桐桐姐!”
这一声,把满屋子的嘈杂都压了下去。
秦玉桐放下杯子,看着小林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她起身,将两人拉到角落。
浅浅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一遍。
秦玉桐听着,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小林“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桐桐姐,我求求你,救救扬哥吧!”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不是自愿的!那个姓黄的私下找了他好几次,明明……他不能出事……求求你了!”
秦玉桐最见不得这个。
她把小林从地上拽了起来:“哭有什么用?先起来。”
她看向浅浅,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和冷静:“去查监控。就说我丢了东西,很贵重。”
这是最快最直接的办法。
值班的保安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挺着个啤酒肚,对秦玉桐的说辞爱答不理:“规定就是规定,监控不能随便给人看。丢了东西?那你报警啊。”
秦玉桐没跟他废话。
她一个眼神,浅浅立马狐假虎威,拿出村口老太婆吵架的姿态,再加上从宴会上顺过来的一条烟两瓶酒,保安立马就睁只眼闭只眼。
监控显示季扬被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拉扯着,塞进了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
秦玉桐用手机拍下了车牌号。
“查一下,这辆车现在在哪。”她把照片发给了一个人。
对面几乎是秒回:【婺州市中心的希尔顿酒店。】
*
夜色深沉,婺州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倒退。
小林已经不哭了,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手指甲把掌心都掐出了血印。
希尔顿酒店大堂金碧辉煌。
“您好,请问车牌号为浙G·xxxxx的客人,住在哪间房?”秦玉桐走到前台,声音保持着镇定。
前台经理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礼貌地拒绝了她:“非常抱歉,小姐,我们不能向您透露客人的隐私信息。”
意料之中的回答。
秦玉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没有警察的搜查令,酒店不可能配合。可等报警再走完程序,黄花菜都凉了。
“我们一间一间找。”她转头,对身后两人说。
这是最笨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他们从顶楼的行政套房开始,一层一层地往下。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吞掉了所有声音,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像一个个沉默的谜团,不知道哪一扇背后,藏着正在发生的罪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希望也在一点点被消磨。
找到二十八楼的时候,电梯门一开,一阵悠扬的古典乐和觥筹交错的声响便传了过来。
这一整层,似乎都被包下来,正在举办一场商务酒会。
门口的侍者拦住了他们:“您好,请出示您的请柬。”
秦玉桐哪来请柬,正想找个借口混进去,目光却突然看向了酒会深处。
那里,落地窗前,一个男人正背对着她,端着一杯香槟,与人交谈。
肩背宽阔,身形挺拔如松。
如山般遥不可及,不可撼动。
是他。
她心里燃起希望,几乎是拨开侍者,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三哥!”
人群自动为她分开一条路。
那个男人闻声,缓缓地转过身来。
深邃的五官,冷硬的下颌线,薄唇紧抿,眼神如深潭。不是顾廷邺又是谁?
秦玉桐跑到他面前,因为跑得太急,气息还有些不稳。
“三哥,”她想让顾廷邺帮忙,“我……”
她话还没说完,顾廷邺的目光便淡淡地从她脸上一扫而过,没有任何停留,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波澜:
“这位小姐,”他说,“你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