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礼物（今天有二更）
棚屋内，男孩的呼吸平稳，却愈发微弱，最终停止。
萨洛恩握着那只瘦骨嶙峋的小手，很久才松开。
太阳沉入远方的麦浪之下，空气中泛起凉意。
梅尔靠在一棵树上，踢着脚下的落叶，看到萨洛恩出来，她立刻蹦蹦跳跳地蹿到他面前。
“他死了？”梅尔的头微微歪着，毫不掩饰语气里那点事不关己的好奇。
萨洛恩缓缓点了下头：“嗯。”
赛琳安排了两个佣兵挖掘墓穴，地点选在农场外的一片小树林里。
萨洛恩把布兰的遗体用干净的白布包裹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是怕弄疼他。
梅尔站在一旁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不理解，在幽暗地域，死者只是失败者，尸体只意味着血肉、垃圾与罗丝的祭品，是拿去喂蜘蛛的食料。没人会浪费时间对一具尸体表示尊重。
简单的地表葬礼结束后，梅尔远远地避开那群沉浸在悲伤中的地表生物，独自坐在树下，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
身边才清静了不久，另一个精灵又凑了过来。
萨洛恩在她身边坐下，什么都没说，这份沉默让梅尔有些意外，不过挺好的，她以为又要忍受他在她耳边嗡嗡叫。
这时，她的思绪飘回刚才的葬礼。
葬礼上很多人都哭了，哭得乱七八糟：有红着眼睛用力抹脸的，有低头压抑抽泣的，有的是被勾起了惨痛的往事，有的单纯是被周围的悲伤感染了，看见别人哭自个也想哭。
梅尔从来没见过这么泛滥的眼泪。死个陌生人他们就哭成这样？那他们遇上战争会怎么办，一边打一边哭吗？当时梅尔想到这就笑了。
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在她看来软弱又多愁善感的精灵没有掉眼泪。至于卡兰？她丝毫没有关注。
说起来，萨洛恩似乎很“擅长”处理这种事，照顾一个将死之人，目送一个生命的终结。
尽管萨洛恩实际上比梅尔大七十九岁，但梅尔从来没把他视作年长者。她一直固执地用精灵成年的节点来换算他们之间的年龄，觉得自己才是长辈。
更何况他们一直生活在森林里，一个比一个蠢，单纯得像张白纸，连“做爱”是什么、意味着什么都不明白。让梅尔承认这种家伙比她年长？门都没有。
所以他为什么没有哭？那种脆弱的神情，软弱的眼泪，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他那张总是温和得碍眼的脸上？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个疑问一旦产生，却再也无法压下。于是，梅尔问出口了。
萨洛恩闻声，侧过脸看向她。那眼神带着明显的惊讶，似乎她是个哑巴，然后突然在他面前说话了。
他甚至因为惊讶而微微张着嘴唇，随即，这份惊讶在他脸上缓缓融化、晕开，化成了一种带着暖意的浅笑。
他就这样静静地笑着，嘴角弯起的弧度在篝火远远投来的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紧接着，他似乎也被自己脸上这个不受控制泛起的笑容怔了一下，他抬起手指，摸了摸上扬的唇角，低声说了句抱歉。
他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道歉，连在床上都道歉。
梅尔完全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看不懂他此刻的表情。她拧紧了眉头，板着脸，烦躁自己问了个她根本不想问的问题。
“你想知道吗？”他依旧笑着，“关于我的事？”
什么？！她才不想知道！
现在她更恼火了，恼火自己怎么没制止他，直接堵住他的嘴！
这个家伙一旦开口讲起东西来，那简直是没完没了，啰嗦得要命！
他难道没有一点眼力见吗？
噢，是的，我们刚刚埋葬了一个可怜的小鬼，气氛正好，赶紧来分享些悲惨往事来增进感情吧！
她现在脸上到底哪一块肌肉写着“我很想听你讲废话”？就算她没有立刻出声让他闭嘴，他就不能自己识相点停下来吗？
萨洛恩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吐字清晰而温吞，那声音在她耳边绕个不停，被她努力挡在思绪之外。
她的视线像刀一样，狠狠划着他的侧脸，从下颌到鼻梁，再到眉骨。
精灵低垂着头，目光时而会落在她明显涣散走神、写满不耐的眼睛里，时而看着地上的落叶或远处的火光。
然后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他小时候的事，简直无聊透顶。直到他提到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死亡时，梅尔才勉强提起一丝兴趣，结果没想到是所谓的“养宠物”，她听得要吐了。
那些低等、毫无智慧的牲畜的死亡有什么值得念叨的？精灵不也是吃肉的种族吗？
这说明他们也会狩猎，会参与宰杀。现在在她面前装模做样，表现得好像死了一头鹿是什么大事，果然虚伪！！
精灵的声音变得沉重，最终还是绕进她耳朵里：“.....我的母亲告诉我：‘她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你只能陪她到这里，让她走吧。’”
“我不明白。我问母亲：‘那她去哪里了？曼督斯殿堂吗？’”
“母亲看见我眼角的湿痕，她蹲下身，摸着我的头发。她的指腹擦过我的眼角，让眼泪落下来。”
“‘她不在曼督斯，’她说，‘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连伊露维塔都不知道，这是注定的结局，造物主赋予了她死亡的权力，这是一份我们没有的礼物。’”
“礼物？这是礼物吗？这怎么会是礼物呢？这个美好的词为什么此刻这么无力而沉重呢？”
“我看着母亲，问她：‘我可以让她回来吗？造物主能赋予她死亡，我能赋予她永生吗？’”
精灵停顿了一下，才继续下去，声音更加低哑。
“把我的生命给她。让我死，让我死吧。妈妈。”
“听到这句话，她叹了口气。每次想到这件事，我都为这句话感到抱歉，她当时看起来是那么悲伤，好像我下一秒就要离她而去。”
“她说：‘你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所以你才能这么轻易地说出这句话。这并非勇敢，也绝非伟大，我的孩子，你只是太难过了。’”
“然后她沉默了很久，手指轻轻按在我的心口。”精灵的手下意识抚过自己的胸膛。
“死亡....就像一道很深的伤口。时间会帮助你的，我的孩子。不过我必须坦诚地告诉你，这并不意味着伤口会痊愈。”
“时间只会慢慢改变你，一点又一点，直到有一天，你开始习惯与伤口共存。”
“到了那一天，你才会明白，什么是生命的重量。”
……
……
……
梅尔断断续续地听着，大部分时间都在走神。
什么生命啊死来死去的，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她总感觉如果认真听，绝对会当场睡死过去。
过了一会，她真的开始犯困了，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而那个精灵还在叽里呱啦个不停，真不知道他哪有那么多事讲。
突然，她听见自己的名字从那絮絮叨叨的低语中，清晰地跳了出来：“....梅尔？”
哦，终于结束了？他终于发现她快要睡着了，准备闭嘴了吗？结果，他就只是单纯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
“你知道吗？”精灵的语气像自言自语，“人类死后，会在曼督斯殿堂短暂停留.....”
才不是呢。梅尔都懒得和他争论，谁要去那什么鬼殿堂！她是要去见罗丝的。
梅尔困得身体慢慢往后倒，不一会便靠到树上，她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拨弄她额前散落的发丝，将它们小心地绕到耳后。
一回神便瞧见精灵在笑，和刚才的笑容又不一样，这个笑容更深，也更近。
他凑了过来，挡住了火光也挡住了微凉的晚风，只有他金色的发丝被风温柔地拂动着，一点一点地、轻柔地扫过她的脸颊和手臂。
他低着头，她发现他的睫毛不怎么翘，垂落下来时在眼尾扫开一片阴影，显得更加狭长，那一抹冷淡的蓝色深处，似乎有星辰在缓缓沉没。
精灵专注地看着她，深邃的瞳孔里细细描摹着她此刻困倦的模样。
他抬起手，指腹轻柔地抚过她含着倦怠的眼尾，那温吞的嗓音里都荡漾着笑意：
“我可以亲你吗？”
那抹笑容随着柴火的燃烧，噼里啪啦地四处跳出火星，远处的火星跳啊跳，好像都跳到她身上了。
砰砰，砰砰。
他越笑，梅尔越觉得那柴火声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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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不知道这段话能不能被盗走：在别的网站是看不到图片的，请看正版~不然会错过梅尔的涩图和Kira宝宝画的同人图哦！（划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