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万千星光落下，点亮荒野小山坡，汇聚成魔女的身体。微风习习，吹起细碎的枯草和花瓣。风是留不住的，不停从身边溜走。披帛环在她腰间，像是流动的河。
  迷迷蒙蒙睁开眼，是因为毛茸茸的小黑兔在顶脸。头顶还回荡着奇怪的广播：
  【神凌耀小魔女，你好，请你听到通告后到第十八层传送门。你的妈妈正在那里等你。】
  神凌耀这个名字，是妈妈睡醒后取的。
  凌，是凌云壮志的凌。这个字本意是冰，有诗云：涉江莫涉凌，得意须得朋。衍生意义还有上升和超越，用这个字，是希望她卓尔不凡、出类拔萃。耀，则是荣耀的耀、耀眼的耀。
  魔女抱好柔暖的小黑团子，让披帛勾着身体漂浮。花瓣从礼装上滑落。她不知道妈妈怎么来找她了。她很想去找哥哥。
  她只想去找哥哥。
  哥哥在哪里呢？她觉得妈妈也许会带她找他，所以她还是跟着广播去寻她了。
  “你看到千千了吗？”魔女停在秋千前，文静地揣着兔子，跟长辈保持了一点距离。千千就是恶龙神倾，假如说‘纸鬼白’，妈妈未必知道是谁。
  这一方云海、断崖，她在梦里来过。这个秋千，她还跟关青月坐过。
  神之夜妈妈朝她张开怀抱：“傻凌儿，倾以为他死了你就不会死，可你还是死了。”
  恶魔妈妈跟她哥哥长得很像，姿态和神情都像极了欢迎她的恶龙。这是不是有点狡猾了？魔女的身体自己动起来，爬上秋千，钻进妈妈怀里。当然，她才不需要妈妈，也不需要谁抱，她只是飘累了。
  一样又冷又干净的气息包围过来，魔女支起脖子闻了闻。原来这个人真的是她跟恶龙的妈妈。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真心实意地痛惜她和哥哥。
  接着就听到一声对不住了。坐在另一端的美少年摇着秋千，自爆说这一切都是她做的。
  魔女探过头，她在梦里见过这个少年。像这么清俊养眼的女孩子，想忘记都难。想到大概率是敌人，她也就不再客气，大胆盯着看。
  这张蝴蝶仙子般的脸带给人的愉悦很强烈，魔女心头那种‘我死得好惨’、‘我哥哥死得好惨’的惆怅淡了下去。
  “其实凡事不是一定要有个罪魁祸首，也许是我哥咎由自取。”魔女心想话又说回来，恶龙难道就没有错吗？这么漂亮的人做坏事，她一定是有她的苦衷。
  纵自心语气不屑：“你哥哥的死，就是我设计的。你们两个，只要靠近就会自相残杀，不是你哥哥嘴馋，而是我针对你们，无中生有的自创法则。为的，就是引导你们杀了神之冠。你哥想保你不死，夺取仙境神位、永生权柄，就是一条现成的捷径。”
  虽然对方表情很欠揍，但是魔女实在不忍心对着小美女发脾气。考虑到自己也是个美女，她气势上不能弱：“你这个解释，有点牵强了吧。怕伤到我，跟我分开就好了。你怎么确定我哥一定会去仙境。”
  “小看我了。我这种满级魔鬼，推演天理的时候，只用确定结果。具体法则是什么不重要。你看，所以你这一年都没有见到他，因为他死了。”
  这一则劲爆新闻，跟小时候，恶龙哥哥为了她自以为是赴死，是高度一致的。串联在一起，省了震惊和怀疑。
  魔女不觉得伤心，因为她也死了。人世间，再大的恩情与仇怨，都是死了就能一笔勾销的。她不欠他什么。
  只是她再也没法心安理得地讨厌这个哥哥了。
  她不清楚她想不想要一个属于仙境的神灵哥哥，乍一听还是挺炫酷的。若恶龙果真变成了神，那她以后就睡他庙里。
  “行吧，算你厉害。以后你可得躲着我哥哥一点。”魔女猛猛揉搓黑兔脑袋。她知道不该在这时候了还怜香惜玉，但她忍不住。
  “神之冠陨落。我已经魂飞魄散，只是残留在眼睛里的一缕残念，很快就会彻底消失。”纵自心牵起魔女的飘带：“其实地狱原本没有十九层。这一层，是神界囚禁和折磨罪神的审判地。我宁愿不存在，也不想再承受酷刑。神之冠没了，那么天谴，神罚，就会落到新神头上。这就是我的目的。”
  最后那句，她是看着身边的爱徒神之夜说的。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无私的恩师，而是想寻找替死鬼。她培养神之夜，对她好，是诱饵也是补偿。
  身为老师，她唯一一次真正为爱徒考虑的时候，就是跟她断绝师徒关系那一刻。
  纵自心的视线转向魔女：“命运之子，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就在你身上看到了足以弑神的力量。你身上有我打下的烙印。我用了很多办法想让你死。不过你福大命大。直到最后，也有一个好哥哥替你去了第十九层。现今，那里已经沦为天雷禁区。你哥哥不老实，他为了逃出来，想要自尽，毁了这个神位。可结果也不过是自损元神，进一步加剧权柄对他的侵蚀与掌控。他越是挣扎，审判与反噬就越强。既然拿走了我的神眷，那么我所经历过的一切痛苦，自然也得一并接过。无处可逃。”
  “所以，”少年笑了起来，几缕鬓发卷曲，浮在她眼下，像是狡黠的猫，“对不住了。”
  于是魔女知道哥哥在哪里了。她对着悬崖边的传送门缓缓抬起手，意念一动，环身的披帛解散为光点。神力席卷指尖，圆环叮当套住她袖腕。
  每次她以为恶龙过得很爽，结果他都那么惨。
  就不能平平淡淡过日子吗？
  “你是想告诉我，想让我哥哥不受罪，就只有外面的人进去，像杀了神之冠那样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