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需要的程度
三月底,苏然回校做中期答辩。
宋喧男友已经出院了。为了感谢她和龚晏承出手相助,俩人坚持要请他们吃饭。
不认识的人,苏然从来不耐烦应酬。
而且这次她出的钱、精力,以及龚晏承动用的关系,在他们手中或许不值一提,但也并非一顿饭能还清。
帮人时,她没想过要对方还。可一旦对方提及偿还、感谢,却用一种根本不相称的方式,她心里就难免感到怪异,甚至不悦。
整顿饭,苏然表现都算得体,并未将自己的心情展露分毫。
饭吃到一半,许是觉得相谈甚欢,宋喧的男友一度想要添加她和龚晏承的联系方式,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用一种不损害对方颜面的方式揭过。
好在宋喧及时且更加巧妙地阻止了男友不断示好的举动。
一顿饭就这样在相对轻松活络的气氛中结束。
那是她们校外较昂贵的一家餐厅,苏然预计会花去宋喧一两个月的生活费。
或许宋喧会安慰自己这已经是极为诚挚的道谢。可放在真实的人情社会,也说不过去。
苏然帮他们赔偿了一笔不小的金额,并且明确表示无需他们偿还;医疗资源的部分、平事的部分,则是龚晏承看在苏然的面子上出手相助。
她有时是会做一些看起来仿佛冤大头的事,有时又仿佛毫无同情心。
这是女孩性格中残忍而现实的部分。
可无论如何,宋喧一定是得不偿失的。苏然想。
堪称昂贵的一顿饭,不仅没有讨到好,还让她开始重新评估她们的关系。
跟龚晏承说起这些时,他只是微笑着打量她。
“怎么了?”苏然狐疑地望着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比我想得更敏锐,也成熟。”
“那当然。”苏然像是向主人卖乖的小猫咪,圈住龚晏承的胳膊蹭了蹭。
“本来,我还想提醒你,帮人没问题,但被缠上就不太好了。”
苏然怔了怔,“那倒不至于,我都是有权衡的呀。”
跟他说话时,她不自觉收敛起在外人面前那副「成熟稳重」的壳,只留下柔软的芯。
“宋喧还是不错的。至少今天以前,我们相处得很好。很多时候,她都给过我慰藉。”
“慰藉?”龚晏承握住她的手掌收紧,蹙眉望过去。“我竟然不知道,你还要从别人那里找慰藉?”
……
苏然眨了眨眼。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哎……也会、也会有难受的时候啦,之前……没跟您说开的时候……”
她歪头靠到男人肩头,声音低低的,悄声喊“爸爸。”
“现在不需要啦。只有你。一切,都只有你。”
龚晏承似乎终于满意,转而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那些慰藉究竟有几分是冲着你的背景,有几分是冲着你这个人?”
苏然望着车顶,想了会儿,有些无所谓:“那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我得到了慰藉。纠结这些没意义。”
“今天以前,我们都真心相待。今天及其以后,她也未见得就没有真心。只是这真心之中,难免掺杂了一些功利。而我这个人对感情较真,会重新看待这段关系。如此而已。”
这次轮到龚晏承怔住。
她真的比他以为的要更成熟、通透得多。
“谢谢。”
龚晏承指尖摩挲着女孩的肩头,忽然开口。
“嗯?怎么突然……”
苏然困惑地偏头看他。
只见男人笑了笑,温和地说:
“谢谢你对我这样特别。”
“谢谢你愿意让我特别。”
-
六月很快到了。
不知龚晏承如何运作,竟然坐到T大毕业典礼的嘉宾席。
苏然起先并不知情。
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时,骤然看见他,脑子都空白了一瞬,差点忘词。
要知道,她父母也来了,就在台下不远处。
他们不同意这桩恋情,到底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不可能分开,但两边总是不见面的好。
她没有心力去做游说或周旋。
反正他们也不准备结婚,也不准备要小孩。
这是反复讨论后暂时达成的共识。
至于为什么是暂时,而非永远,则有关她的年纪。
Daddy说,她还很年轻,还不明白永远的含义。连他都未见得明白。所以,她应该再考虑。如果想法有变,无论暗示或明示,请她一定让他知道。
苏然当下仍旧迷茫,并且困惑。二十岁的年纪,又较同龄人聪慧早熟,已经能想明白很多事,但这类事总是一个阶段一个想法。她没法知道未来自己的念头。
同样地,对龚晏承她也有困惑。
“可是,您不是也不想要……婚姻、孩子这些。告诉您又能怎样呢?”
龚晏承微笑看着她,眼尾浮现轻微的褶痕,“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
“……”苏然摇了摇头。她并不是要他付出到这种地步,或者委屈求全。虽然,她的确从中获得很多。
龚晏承抬手制止她的解释,示意她继续听自己说:“我是说真的,只要是你发自真心要的……给你那些就会让我满足。所以,Susan……不要担心我的部分。”
“只是……”他忽然偏头,扶额无奈地笑了笑,似是有些为难,而后重新望向她:“我还是希望在我45岁前,你能够有决定,虽然那也很难。”
“为什么是四十五岁?”
“宝贝,我结扎了。那之前,我还能考虑复通,且精子质量会影响胚胎,而胚胎质量会影响母体,我不希望你太难受。”
苏然瞳孔微微放大,有些震惊于他竟然考虑到如此远。
关于共同生活的事他们讨论过多次,但她对此总没有实感。或许是没有类似婚礼、结婚证之类跨越性的凭证,让她总觉得共同生活与恋爱是相同的事。
那一刻,她终于有了些真切的感受——他们已经进驻彼此的人生。
典礼时间不算长,龚晏承中间有受邀上台做简短的毕业寄语。
类似讲话他经历过不少,这次竟难得感到一丝紧张。或许更近似于兴奋。
——孩子长大了,要离开学校,进入社会。
不是没见过苏然在工作场合的模样,在大人的世界,作为这个年纪的小孩,她已经足够优秀得体。而在校园里,属于青春的环境中,她又更明媚许多。
很亮眼。
龚晏承想。
心中不免生出些微的骄傲、自得,还有欣慰。明明孩子也不是他养的。
于是,心里想着要给她更多空间,一定不能自私地束缚她。哪怕他很想。真的很想。
难得地,坐在台下听苏然讲话时,龚晏承分心去想这些。
想怎样对她更好,想怎样不让自己更坏,至少不要疯到将人绑起来、关起来。
他不由叹了口气,用手背按了按眉心,试图按捺那种心情。
小家伙鬼机灵,一点事都瞒不过。
他近来频繁看心理医生。
心理咨询时要保持足够安静,手机亦关闭或调至飞行模式放到置物柜。
于是,每周总有那么两小时他是无法被联系上的。
不知怎么的,这么一点规律也被苏然察觉。
她开始死缠烂打,甚至翻旧账。
几天前他们甚至为此吵架。
严格来说不是吵架,而是苏然单方面不声不响地冷战。她甚至收拾东西离开了他家。
当下,难过、愧疚和不舍之外,他新生一种奇妙而独特的心情。
孩子为了他的过去闹脾气,理由很正当,但她聪明地挑选那些不正当的、无关紧要的事跟他闹。
他一点不觉得烦,甚至为能有机会安抚她而感到幸福和心安,也从她特意挑选的吵闹的点感受到爱。
更甚至,她每闹一次,他心里就会放下并舒坦一点,愧疚感就会少一些。
典礼结束后,苏然先找了父母,聊了很久,安顿好他们,才悄摸摸来到停车场找龚晏承的车。
那辆车和他本人一样,低调却显眼。
等许久才等到周围没人,女孩刚准备敲车窗,后座门就开了。
龚晏承坐在靠近打开那扇门的一侧,苏然耐心等他挪进去。
男人却没有这个打算,他拍了拍膝头,“来。”
苏然抿了抿唇,一时有些为难。
她没忘记他们还在冷战。可是他主动来找她,还作为嘉宾出席她的毕业典礼。
面上虽然仍旧冷冷的,心里却软了,直接钻了进去,坐在他腿上。
但女孩并不看他,左看看,右瞧瞧,而后低头。
实则是不好意思。因为前面一直拒绝与他见面、与他通话。
直到昨晚,他终于来电,低头,向她解释一切。
“我需要你,远比你需要我更多。Susan。”
苏然当即解释:“我们不是……”
龚晏承微笑看着她,有些无奈:“现在这些远远不够。所以我需要看医生。需要定时服药。”
苏然脸红了,“可是……”
龚晏承知道她误解了,“不止是性,不止那些,小宝。你能明白吗?”
“所以,你找不到我的那两个小时,我正在接受医生的诊疗。”
原本不准备告诉她。
可女孩真的很懂驯服人。她给出的理由他无法拒绝。
一切源于她急怒之下的一句话:「我都可以对您毫无保留,为什么您要对我有隐瞒?」
又或者,源于更早之前的一天。
他因为纵欲,而在她身体里待了几乎一天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