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莺入怀 第40节
   
         
   
   
     倏忽间,她再也无法骗自己了,视线中尽是侯爷的面容,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抗拒与抵触油然而生,从心底骤然腾起。
  她想起从布料铺子出去的时候,裴言渊也这样拉着她向前跑,疼痛比现在更甚。
  但她并未觉得异样,现在想起来,觉得这应当也是“教导”的一部分。
  按照常理,她不应该推开侯爷,应该趁热打铁,与他更进一步。
  可她忍不住觉得压抑难受,分明侯爷的掌心光滑柔软,比那家伙舒服许多,她仍感觉像有针扎一般,多接触一刻都是煎熬。
  林知雀双手颤抖,内心挣扎良久,终究抵不过下意识反应,手上力道瞬间松开,双臂僵硬地垂落下去。
  “哗啦”一声,随之掉落在地的,还有手中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倾洒而出,二人始料未及,皆是愣在原地。
  好巧不巧,她忍无可忍之下根本顾不上别的,任由茶盏朝着侯爷身上泼去。
  刹那间,烫手茶水尽数倾倒在裴言昭的手上,烫得他不得不撒开林知雀,手心手背通红一片,皮肤绵软起泡,渐渐肿起一大块,像是蒸熟的猪蹄。
  “嘶——”
  他疼得弯下身子,另一只手握紧小臂,风度翩翩的面容变得狰狞,脸色一片煞白,下意识想要喊出声,终究顾着颜面没有这么做,只是一个劲吸凉气。
  “侯爷,您怎么了?!”
  林知雀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地虚空扶着裴言昭,却没有其他动作,围着他团团转,急得红了眼眶。
  方才她当真是无心之失,谁让侯爷莫名其妙摸她的手,还执手相看那么久,这才一个没忍住......
  不过,见他仅是烫伤,她就不再担心,暗中还觉得无比舒畅。
  今日忍了很久,她已经用尽所有努力,着实有些绷不住,或许是希望茶盏倾洒的。
  一想到那牵过殷惠儿、拉过别的姑娘的手,如今伤痕累累,再也不能碰她的时候,竟很想侥幸地笑话一下。
  林知雀克制住蠢蠢欲动的唇角,眉头紧锁,泫然欲泣,满面皆是自责与悲伤,盯着侯爷的手左看右看,一副恨不得替他受罪的模样。
  “你很担心我?”
  裴言昭疼得冷汗直流,嘴唇都变得惨白,无意间抬眸,瞥见林知雀两汪眼泪,楚楚可怜,一时间不忍责备。
  “当然了!”
  林知雀脱口而出,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眼底的担忧都没收回去,心底狠狠认同。
  她怎会不担心?
  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机会,端茶送水,却把这尊大佛烫伤了。
  侯爷要是因此废了一只手,婚约彻底没了指望,她就前功尽弃,白费了那么多心思。
  “嗯......我是说,侯爷的手是挥毫泼墨的,若是因我而受重伤,不仅要忍受痛苦,还会因此耽误大事,我真是罪该万死!”
  林知雀立刻改口,泪水蓄满眼眶,亮晶晶直打转,忏悔般凝视着侯爷的手。
  刚说完最后一句话,左眼就精准地留下一行清泪。
  “无妨,我没事,此事不怪你,别怕......”
  裴言昭心尖一软,无力抬手替她擦拭眼泪,却早已将所有责怪咽下去,自认倒霉地长叹。
  其实照他的性子,无论有心还是无意,都要重重责罚,让他们陪着受苦。
  但他今日才发现,林知雀确实有点特别。
  她开窍晚,反应慢,只会捧出一颗心接近他,之前还因他受过委屈。
  这回失手烫到他,应该怪他没及时回避,不能怪这个笨拙的姑娘。
  屋内闹得太大了,千帆立刻冲了进来,惊惧地望着侯爷,迅速差人去叫郎中,恶狠狠地瞪着林知雀,吓得她眼泪流得更真情实感了。
  “千帆,不许凶他。”
  裴言昭出声制止,好言好语哄着林知雀回去,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倚靠在檀木椅上,问道:
  “你说,若是一个姑娘,之前对你无甚情趣,突然处处讨你喜欢,这是为何?”
  “侯爷,属下未曾娶妻,不懂这些。”
  千帆侍立在侧,沉吟道:
  “但看话本里,这应当是吃醋吧?”
  听罢,裴言昭出神片刻,想起前几回与她见面的场景,觉得很有道理。
  他兴趣盎然地弯了嘴角,吩咐道:
  “林姑娘下回要来,你不许拦着。”
  *
  回到倚月阁,林知雀累得两眼一黑,瘫倒在美人榻上。
  她手脚发软,望着逐渐黯淡的天色,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桂枝识趣地没有打扰,端上丰盛的晚膳,侍候她吃完了才开口询问。
  彼时,林知雀再次软趴趴倒在榻上,愤然地拍案而起,连声喊着离谱。
  先是裴言渊不清不楚地“教导”她,还扬言要考验与惩罚她;
  再是去侯爷书房,莫名被他看出有人指点;
  最终烫伤了侯爷,竟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而且,她看侯爷那样子,似乎还乐在其中。
  ......该不会有什么难以言喻的癖好吧?
  思及此,林知雀在原地石化,愈发觉得这俩兄弟是人间极品。
  连癖好都这么让人......瞠目结舌。
  可怜她孤零零一个人,夹在两条大灰狼中间斡旋,不知哪天会被谁吞了。
  桂枝侧耳倾听,怎么看都觉得一切在变好,一个劲鼓励她,却听她道:
  “你不懂,我从未这么累过。”
  林知雀一口气松下去,没骨头似的躺下,愁苦地扯了扯嘴角。
  看似简单的事情,一来二去,变得无比复杂。
  她在这之间晕头转向,疲于应付,只能顾好每一个眼下。
  至于以后得事情,是否会有无穷祸患,她根本没力气去想。
  “说实话,实在不行咱就走人吧。”
  林知雀又开始打退堂鼓,嘟着嘴抱怨道。
  “不行啊小姐,今日奴婢取了信回来,估摸着是姑妈的。”
  桂枝一拍脑袋,这才想去要紧事,连忙从匣子里拿出信封,当着林知雀的面拆开。
  二人脑袋靠在一起,借着微弱烛光辨认字迹,絮絮叨叨地念着。
  “姑妈说,路费愈发贵了,再谈不下那几亩地,怕是没银子来了。”
  林知雀顾念桂枝识字不多,言简意赅道。
  “这可如何是好?小姐在京城没有亲眷,往后日子难过呢。”
  桂枝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焦急地推了推她的肩膀,问道:
  “姑妈地租的事儿,小姐问过侯爷了吗?”
  林知雀捏紧信纸,不争气地摇头。
  并非她不想问,而是刚把侯爷的手烫成猪蹄,问什么都是个“不”吧?
  “小姐先别想了,还有机会呢。”
  桂枝搂着她安慰,思忖道:
  “话说回来,这次还是二公子教导的功劳,否则侯爷绝不会如此好脾气。
  不如小姐再去请教一番,说不准侯爷一高兴,咱们所有事儿都有着落了。”
  “还要去啊!”
  林知雀愁眉苦脸地喊了一声,欲哭无泪地陷入沉默。
  上回那家伙说要考她是否学好了,她不用去都知道,肯定没学好啊!
  还有比侯爷的下场,更有说服力的印证吗?
  她知道裴言渊的性子,说好了会惩罚,就一定会做到。
  仅是学习其中奥妙就很伤脑筋了,再加个惩罚......
  那家伙非把她吃了不可。
  “唔......小姐想让姑妈进京吗?”
  林知雀坚定地点头。
  “小姐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林知雀坚定地摇头。
  “那不就成了。”桂枝无奈摊手。
  林知雀长叹一声,闷头就睡,悄悄含泪点头。
  *
  几日后,她心绪缓和不少,不似之前那般躁动不安,每日静心盘算事情,愈发期望姑妈能进京。
  相较之下,其余糟心事儿都变得不重要,随着时间慢慢淡忘。
  她向来认定了一件事,就会坚定执着地做下去,无论何时都纯粹地前行。
  婚约如此,去竹风院如此,姑妈的事亦是如此。
  林知雀换了身再寻常不过的衣衫,提前与桂枝打了招呼,独自一人敲开了竹风院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