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說開
处理完这一切，回到自己安静的房间，已是深夜。
沉霁辰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松开领口，倒在床上，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
他点开跟祁愿的对话框，那个下午发出的「队里临时有事，晚点聊」还孤零零地挂在那里，下面是她简短的「恩」。
他盯着那个字，忽然意识到——从下午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八个小时了。
八个小时。
她等了他整整八个小时。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想道歉，又怕打扰她休息。
最终只发出一句：「睡了吗？星星」
几乎是下一秒，状态栏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然后，视频通话的请求直接跳了出来。
沉霁辰心跳莫名加快。她还愿意跟他视讯？还是……要当面跟他分手？
不，不要。他不想再听到那句「我们分手好不好」。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颤抖着按下接听。
屏幕那头，祁愿穿着毛绒绒的居家服，头发随意披散着。柔和的灯光洒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格外温暖，却也让她眼底那抹若有似无的红肿变得清晰。
她哭过。
沉霁辰的心瞬间揪紧，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很累吗？」她轻声问，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柔软依旧，却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鼻音。
沉霁辰看着屏幕里的她，喉头发紧，没有立刻回答。
他紧紧盯着她微红的眼眶，那些红肿的痕迹像刀子一样割在他心上——她到底哭了多久？他是不是又让她觉得累了？她会不会……又想要分手？
那些想法把他拖入万丈深渊。
上次她说「我累了」，他以为放手是为她好，结果换来两年的折磨。这次，他绝不会再放手。哪怕她再说累，他也要死死抓住她。
他低下头，努力压抑住眼眶泛出的酸涩，用力眨了眨眼，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
祁愿看着他眉眼间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忧伤，还有那个刻意低头的动作，心尖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
她本来想忍的。
下午收到他那条讯息时，她告诉自己：「他是真的有事，别想太多。」
可等了一个小时，没有下文。
两个小时，还是没有。
到晚饭时间，她盯着手机，说服自己：「也许很严重，他顾不上。」
可越等，心里那个声音就越大——
「又来了。」
「又是这样。」
「他又把你放在最后了。」
那些关于父母婚姻破裂的记忆，那些分手前被冷落的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抱着那隻大熊娃娃，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一边哭，一边骂自己矫情，一边又止不住地难过。
直到看到他发来的「睡了吗？」，那些情绪才稍微平復。
可现在看着他疲惫又难过的样子，她又心疼又委屈，那点因为被冷落而产生的抱怨，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混杂着心疼，从唇边熘了出来：
「沉队长忙完了？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个等着你的人？」
她的语气算不上冲，甚至还带着点软糯，像是故意装出来的轻松，但话里的幽怨和受伤却藏都藏不住。
沉霁辰闻言，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反应过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屏幕，看着她那张微微鼓起的脸颊，那双努力瞪着他、却掩不住红肿的眼睛，心底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她等了他一整个晚上。
她哭过。
她现在还在努力装坚强。
都是因为他。
「对不起。」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和自责，「是我的错。事发突然，情况有点复杂……但这不是理由。我应该……至少告诉你一声发生什么。」
他的手紧紧握着手机，指节因为不安用力而泛白。
眼眶已经开始发热，但他死死咬着后槽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哦，复杂到连多打几个字的时间都没有吗？」祁愿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颤抖，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开始崩塌，「就一个『队里临时有事，晚点聊』，然后就没下文了。沉霁辰，你知道从下午到现在，我……我看了多少次手机吗？」
她越说声音越小，后半句几乎含在嘴里，带着点难为情，又带着点控诉。
沉霁辰看着她委屈的样子，眼眶的酸涩更浓了。
他拼命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我本来想……想说你肯定是真的有事，我不该这么小心眼。可是等着等着，我就开始想……」她吸了吸鼻子，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的边缘，「我就开始想，是不是又回到以前了？是不是我又变成那个……永远排在最后的人了？」
最后几个字说出口时，她的眼眶又红了，新的泪水滑落脸颊。
沉霁辰看着她流泪，胸口像是被人用力撞击，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紧紧咬着下唇，咬得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他硬生生逼了回去。
只有那双红透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洩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星星……」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却努力保持着平稳，「你不是排在最后。你从来都不是。你是……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间的酸涩：「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不好……」
「那为什么……」祁愿咬着下唇，眼泪也掉得更凶了，「为什么每次你一忙起来，我就……就好像不存在了一样？」
「我知道你有重要的事要处理，我知道你是真的忙。可是……」她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可是我也会害怕啊。我会怕你又像以前那样，把我忘了。我会怕……怕我们又走回老路。我真的……真的好累……」
最后那个「累」字，像一记重锤砸在沉霁辰心上。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但他迅速偏过头，用手背胡乱擦掉，深呼吸几次，才重新看向屏幕。
眼眶还是红的，睫毛湿润地粘在一起，但他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表情。
「星星……不要说累……」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明显的恐慌，「求你……不要说累……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两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夜晚，她哭着说「我好累」，然后他放手了。
他以为那是爱她的方式——不让她为他辛苦，不让她为他等待。
可分开的两年，他每天都要后悔，没有紧紧地抓住她，让她离开了。
「我不会再放手了。」他的声音带着决绝，眼泪还在往下掉，但语气已经坚定起来，「上次……上次你说累，我就放手了。我以为那是为你好，我以为让你走你就能轻松……」
他用力眨了眨眼，更多眼泪涌出：「可是这两年，我每天好难受。我后悔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放手，我后悔为什么不多努力点??我真的很爱你星星，我不能没有你。」
「所以这次，」他死死盯着她，眼神带着近乎执拗的坚持，「这次就算你说累，就算你说要分手，我也不会放手。我会死死抓住你，我会改，我会学怎么让你不累……」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哽咽了，但还是一字一句说完：「求你……不要离开我。我真的……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祁愿愣住了。她从没见过他这样。
那个在赛场上永远冷静自持的队长，那个在千万观众面前举起奖盃也只是淡淡一笑的少年，此刻眼眶通红，睫毛湿透，努力压抑着哭泣，却还是止不住眼泪。
而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绝望，眼中的光好像被吸走了，像要消失了一样。
「小熊……」她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我没有要离开你……」
「真的？」他急切地问，整个人像被从黑暗中拉回了一些，眼底泛起了些光「你不会离开我？你不会……不会说分手？」
「不会……」祁愿摇头，眼泪也掉得更凶。
沉霁辰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眼泪还是止不住。
他偏过头，用手掌盖住眼睛，肩膀微微颤抖，努力平復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眼眶还是红的，但已经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以为……我以为处理完再说，你就不用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我没想到……」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我没想到，没有消息本身，就是最让你不安的事。」
祁愿看着他努力压抑情绪的样子，心疼得不行。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承认错误，更没想到他会害怕成那样——害怕她离开，害怕她不要他。
「我不需要你什么都处理好了再告诉我。」她吸了吸鼻子，语气软了下来，却依然带着坚持，「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你还记得我。」
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着他：「小熊，你听我说。我不是要你时时刻刻陪着我，我知道你有工作，有责任。但是……」
她深吸一口气：「但是你不能像今天这样，一消失就是大半天。你知道吗？从下午叁点到现在，整整八个小时，我完全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我就一个人在家里胡思乱想，想你是不是出事了，想你是不是又不想理我了……」
「不是的……星星我??」沉霁辰急切地想解释，眼泪又涌上眼眶。
「我知道不是。」祁愿打断他，「但我需要你告诉我。哪怕你真的很忙，哪怕你正在开会，哪怕你只有一分钟的时间……」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就发一句『我在忙，但我没忘记你，等我处理完』。就这样一句话，十几个字，你总能抽出时间吧？」
沉霁辰用力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能……我能……我以后一定……」
「不是以后一定。」祁愿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严肃，「是现在就要做到。小熊，我很认真地跟你说这件事。」
她吸了吸鼻子：「我不管你有多忙，开会也好，训练也好，处理危机也好。每隔两叁个小时，你就要给我发一条讯息。不需要很长，就一句话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告诉我你还记得我。你能做到吗？」
「能！」沉霁辰用力点头，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泪，「我保证做到！以后不管多忙，每隔两叁个小时我一定给你发讯息！」
「还有……」他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还有星星……你以后如果不开心，如果觉得我做得不好，你就告诉我，好不好？不要……不要一个人憋着，不要……」
他的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停顿了几秒才继续：「不要说累……不要说分手……我会改的，我什么都可以改，只要你不离开我……」
祁愿看着他努力压抑却还是不断掉眼泪的样子，心疼得不行。
「我不会离开你的，小熊。」她轻声说，「我只是……只是需要你让我安心。我需要知道，不管你多忙，我都还是你最重要的人。」
「你是！」沉霁辰急切地说，「你永远是！」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星星，我确实习惯了自己扛。从小到大，家里的情况你知道的。我习惯了有什么事都自己解决，不让别人担心。但我忘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泪又掉下来，但他这次没有擦：「我忘了你不是『别人』。你是我最爱的人。你有权利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有义务让你知道我的所有。」
这段话说得笨拙，却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那我们说好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就算只是一句话也好，不要让我一个人瞎想。」
「好。」沉霁辰用力点头，终于露出一个带着泪痕的笑容，「我保证。」
他顿了顿，声音更柔了：「而且……星星，如果我又做错了，你就像今天这样告诉我，好不好？别一个人憋着。我们可以吵，可以闹，可以把不开心说出来。只要说出来，我们就能解决。」
这番话说得真诚，让祁愿心头一暖。
「还有，」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红了脸，却还是强装镇定地指控，「你之前……明明前一天还在床上跟我……那个……转头第二天就公事公办，温差太大了，我很不习惯。」
沉霁辰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在说什么，耳根瞬间红透。
但他没有回避，反而露出一个带着宠溺的笑容：「嗯，是我不好。老公昨晚还把你……今天就冷冰冰的，确实该骂。」
他的语气带着自嘲：「以后我注意。就算再忙，也要先……先跟我家星星撒个娇，讨个亲亲，再去忙正事。这样行不行？」
祁愿脸更红了，却忍不住笑出声：「谁要你撒娇了……不要脸。」
「要脸干嘛？」他眼神温柔地落在她唇上，眼泪的痕迹还在，但笑容已经真实了许多，「在我老婆面前，脸早就不要了。」
两人之间那点因距离和沟通不畅产生的隔阂，在这带着眼泪、抱怨、坦诚和娇嗔的对话中，悄然冰释。
「不吵你了，」祁愿最终软声说道，眼睛还有些红肿，但语气已经恢復了往日的温柔，「你快点休息吧。就这样……开着视频好不好？我想看着你睡。」
「好。」沉霁辰应道，却没有立刻躺下，而是认真地看着她：「星星，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你的想法。谢谢你……没有放弃我们。」
祁愿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谁说要放弃了……只是……只是有点怕而已。」
「不用怕。」他的声音坚定而温柔，眼眶还有些红，但语气已经恢復了平日的沉稳，「我会学的。我会学着怎么当一个好男朋友，学着怎么让你安心。可能会做得不够好，可能还会犯错，但我保证……」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认真而执着：「我这次绝对不放手。不管遇到什么，我都要死死抓住你。」
祁愿鼻子一酸，却努力笑了笑：「那我也会努力。努力……努力不要胡思乱想，努力相信你。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好，一起努力。」他将手机靠在枕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侧躺着看着屏幕里的她，「晚安，我的星星。」
「晚安，小熊。」
浓重的疲惫再次袭来，但这次，是带着释然和安心的疲惫。
他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均匀的呼吸声透过扬声器传来。睫毛还湿润地粘在一起，眼角还残留着泪痕，但嘴角却带着浅浅的、安心的弧度。
屏幕那头的祁愿，看着他沉睡中依然带着倦意却舒展许多的眉眼，轻轻地、无声地笑了笑。
她伸出手指，隔着屏幕，极轻地描摹了一下他的轮廓，用气音喃喃道：
「累成这样还知道哄人……还哭得那么可怜……这次真的原谅你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但下次不许再让我等那么久了……也不许再哭了……看你哭，我心里也难受。」
窗外，夜色渐深。
两个房间，两颗心，在这通未挂断的视频里，靠得比任何时候都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