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找回了倾诉的力量,得到了展现软弱的许可。
  “辉夜、辉夜,那是……那是我的!!”
  “嗯。”
  “没有人能夺走!那是我的东西,我的心血!!”
  “不,只会哭喊无济于事,没有人会因为婴孩的啼哭就将奶瓶还回去,”辉夜意味深长地说,“要看你的行动。”
  “辉夜……”我迷惘地看着她,“我要怎么做?”
  “那是你要考虑的事,”辉夜事不关己地、冷淡地说,“我也是被夺走过挚爱之物之人,想要的东西只能自己去守护。我的帮助就到此为止了。”
  她伸手,慢条斯理地帮我扶稳了发簪。仔细端详我哭花的脸颊。
  “都不漂亮了……”她叹气,蹙起好看的眉,“真是糟蹋了这张可爱的脸。来,把眼泪擦擦,这张脸,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做我收藏的玩偶里,最活灵活现的那个……”
  鲜红的发簪映衬着我湿润的脸颊。
  与其他花朵凋谢时,一瓣一瓣从枝头飘落不同。红椿花凋谢之时,是整朵花突兀地从枝头坠落的。
  因此,又被称为断头花。
  落椿总与死亡相关。
  我头上的这朵红椿花发簪,是辉夜给我的。
  她早在那时候,就给了我她的答案。
  辉夜是站在我这边的。
  “……为什么?”
  我仰起脸,辉夜捏着我的下颌,重新为我扫粉补妆。
  “为什么辉夜要帮我?”
  像是怎么都不满意我的唇色,辉夜用指腹抹了点自己唇上的红色,按在我的唇珠上,一点一点晕染开。
  甜蜜馥郁、成熟柔媚的甜香。
  “嗯,为什么呢,”辉夜漫不经心地回应,就着月光,衡量着我脸上新上好的妆容。她摩挲着指腹上的嫣红,慵懒地勾着我的下颌,“或许是,我已经等来了要等的人。”
  她有些埋怨:“虽说英雄总是最后一个登场,但迟到了二十年,也太迟了点。就这么放弃复仇对不起自己,再继续下去又与人徒增笑料。
  “爱或恨,我还没有决定好要在盒子的最底层放什么,恰好你在这时候来了,于是,我想——”
  她满意地松开手,支着脸,惬意弯起的眉眼间有颠倒众生的风情。
  “就由你的选择来决定。”
  “……”
  我很难理解她的话。
  “让仇恨的火焰继续燃烧,还是选择做那家伙的共犯。你要怎么对因陀罗?”辉夜说,“爱或恨?我等待你的选择。你将决定我的决定。”
  我眼神空洞地从她的肩头往后望,大哭发泄过后,我的大脑一片混沌,既困倦,又疲惫。难以思考。
  恍惚间看见庭院里,月色下静谧开放的浓紫睡莲。
  我想起来了。
  与辉夜一样。
  我曾经也是,拥有同样强大的力量的。
  第36章表明立场冷傲退男鬼
  “那时我就像鬼迷了心窍似的,想要你尝到和我一样的痛苦。”
  我对因陀罗说。
  为什么可以若无其事伤害我又靠近?为什么明知道那是我的心血却要毁掉?
  因为你不知道我的痛苦?因为强者永远高高在上?因为你将我当作可以玩弄的蝼蚁?
  那就请你尝一尝吧。
  辉夜说得对,自己的东西就要自己守护。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它。
  我就这样一边在脑内意淫着之后打败因陀罗大魔王,让他跪在我脚下痛哭流涕说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救我出去吧,而我超酷地说绝对不会救你的,一边恶狠狠地摘睡莲。
  现在想起来,那简直就是小孩子的逻辑,被弄痛了就要伤害回去。被夺走了玩具就要推倒别人抢回来。
  自己感到难过就要让别人也哭泣。
  住在我身体里的魔鬼,操控了我。
  火焰燃烧着,几乎将天幕照得透亮。那金红色的火光仿若令天上的明月也染上了红色。
  “我真的非常非常生气噢,”我对因陀罗说,“即使现在也没有原谅你。但让你在这里被烧死这种事,我也做不出来。”
  当日地月运行至连成一线时,就会产生月全食。在月全食期间,地球大气层折射太阳红光至月面,在地球上观测时,肉眼能看见暗红色的月亮。
  宛如一颗硕大无朋的,注视地面的眼球。
  环形山的阴影便是漆黑的勾玉。
  这很像月之眼企划的logo。
  当我和同事们加班加点修改企划案的时候,我无意间查到了这份资料——红月将出现在文化祭的最后一天,游戏里的天体好似出现在了现实。
  仿佛是上天奖励我的奇迹。
  可以说这是展台落幕当夜最重要的一幕。
  我期待着亲眼见到红月的那天。
  自从被关在这里之后,我倒数着每一天的日期。随着时间临近,屡次逃跑失败。我的心情也越来越急躁。
  或许,这也是我失去理智的原因之一吧。
  辉夜说,我有两个选择。
  选择憎恨,那么便如因陀罗所愿,放任身体里压抑多年的恶魔苏醒,用红椿花发簪锋利尖锐的顶端,或者仅仅只是看着大火燃烧。生命如此脆弱,即使是天才也不例外。
  无论我使用哪种手段,一旦双手染上鲜血,就彻底迈过了那道黑与白的界限,我就将成为让爸爸妈妈失望的人。
  选择爱与接纳,理解他的想法,成为因陀罗的共犯。
  被他拉入那个黑暗的世界中,与他纠缠着,起舞着,迈入羽衣所说的那扭曲不祥的混沌命运里。
  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是享受着操纵欲,凌驾于弱者之上,有着共同阴暗秘密之人。
  可是,两个我都不想选。
  于是,我想到了,其实还有第三个选择。
  在伤害到因陀罗,而我丝毫不感到高兴之后,我忽然想起很久远很久远的一件事。
  那实在过去太久了,以至于这么多年以来,我都忘掉了。
  我并不是在最开始,就是让爸爸妈妈失望的小孩的。
  村子里的老猎人依靠打猎为生,有时能看见他背着满身是血的小鹿和山猪回来,脸上挂着灿烂自豪的笑容。
  猎人并不急着回家,而总是要背着猎物在村子里绕一圈,哪怕累得气喘吁吁,脸上也满是红光。
  那时,路上和他打招呼的人都会说,他是经验丰富,厉害老道的猎手。别的人要整日整夜在田地里耕耘讨食,一年到头不过勉强温饱,而猎人只需要拿着猎枪进山。就有了肉食和保暖的皮草。
  猎人是村子里最富有,最受人尊敬的人。
  我牵着母亲洗得发白的衣角,咬着手指,看见母亲眼底注视着那重伤未死的小鹿时,闪烁着的羡慕。
  鹿血流了一地,野鹿奄奄一息。
  母亲想要这个。
  我明白了。
  我的力气没有猎人大,不能与野熊搏斗,也不会使用枪支。更不明白如何观察动物的粪便,在途经之处设下陷阱,过段时间,去陷阱里捡拾血流而尽的猎物的独门秘招。
  但我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
  我总能发现美丽而有毒的花朵和种子。
  我拼命地、努力地学习着,把那些花和种子塞到自己的嘴里,一点一点测试着毒性。
  我是为了让爸爸妈妈可以吃到肉,能有温暖的皮草御寒才去做的这种事。
  我为什么会忘了呢?
  我不是为了报复仇人,才去努力地交朋友和工作。
  我是想要我的汗水能被看见。
  我不是为了伤害才去学习的植物知识。
  我不是为了让某个人麻痹痛苦,才去采摘的花朵。
  在最开始,我只是觉得它们很漂亮。
  所以,你看。
  我咳嗽着,在火焰和黑烟里,抓住了因陀罗,注视着他的双眼。
  “人是为了建立羁绊才存活于世上的,”我大声说,“咳咳!因陀罗,是你错了!!”
  我不想伤害我喜欢的人。
  我不会因为因陀罗的痛苦而开心;我不会因为鸣人小樱的眼泪感到高兴;我也不会因为喜欢的小猫眼球被手术摘除而欢欣雀跃。
  即使是伤害我的主管,我也认为他的工作有可取之处。
  我已经不再是会伤害他人的人了。因陀罗。
  你来得太迟了,现在的我,已经和你不再是一类人了。
  因为,我是在爱中成长的啊!!
  爸爸妈妈很爱很爱我,即使我小时候做出那么恐怖的事,也没有放弃我。
  村子里的人真的是健忘的笨蛋吗?
  他们只是比起念念不忘自己曾经受过伤害的过去,更愿意祝福一个通过努力,考到了东京的女孩。
  那么多人、那么多人放下手里的农活,到机场来送我上飞机。每个人都说我是村子里最刻苦最厉害的学生。
  等我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东京,我发现,其实我并没有他们说得那么特别。我淹没在人海中,宛如一粒沙子落在沙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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