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这就是毒。”常瑞看得暗自心惊,不禁在想,要是那日就把药的细节问清楚,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提心吊胆的。
他其实还挺喜欢这孩子。这孩子年纪轻轻本领又很大,办事也靠谱,是自己手里最有前途的。他想着得对他严格些,约束着他出格的举动,平日的言辞也有几分冷酷。
他是真没有想到,这柄最利的刀,会折在自己的疏忽里。
或许这孩子醒来,也会怨恨自己吧。常瑞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睁开,眼角微微发红。
“你知道他吃的是什么药吗?我现在就派亲信,快马加鞭日夜赶路去关内替他配来,药一定能配到,只要他挺住这几日。”
廖三千奋力地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公冶明吃的是什么药,只能慌乱地走出帐篷,高声喊着:“禹豹!禹豹!”
经过一番寻找,俩人终于在公冶明的随身物品里,找出了那张药方。常瑞接过药方,快速地誊了三份,交给三名亲信一齐去找。
等待的日子漫长又煎熬。
此时是正月,嘉峪关内处处张灯结彩,一片祥和。
沙州的守军却早就忘记了此等盛大的节日,漫长的战斗带给他们精神上的余伤,营地中无数的伤员在等着救治,每夜都有人死去。
剩余的人只能祈祷着,希望自己能渡过这个冰冷的冬天,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不知熬过了多少个夜晚,营帐外总算传来一阵激昂的马蹄。
“药配来了!快烧水。”那人翻身下马,手里举着个油纸小包,快步往帐子里走来。
“水一直烧着。”禹豹出声道,声音分外沙哑。
这几日,他每日都盼着外头有人进来。手边的药壶一冷就烧,缺水就加,就为了等药到的那刻,能以最快的速度煎好。
壶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药草的苦涩气味飘散出来。
禹豹掐着时间细细看着,快一刻怕药没煎透,慢一刻又担心赶不上无常索命的速度。
总算等到药色正好的那一刻。他慌忙将药倒入碗里,走到帐子外,让碗在冷风里降了些温度,再赶忙返回帐子里,把碗举到公冶明嘴边,将里面的药全灌了进去。
之后又是焦急的等待。
“怎么样了?”廖三千也走进了帐子,小声问道。他看禹豹一脸凝重,床上的人依旧紧闭着双眼,什么反应变化都没有。
“药都喝下去了?”廖三千问道。
“都喝了。”禹豹说道。
“都喝了,怎么还不醒?会不会是咱们找错药方了?还是说药材没找齐?”廖三千接连问道。
“再等会儿,他刚刚服下药,或许还没见效。”禹豹说道。
廖三千点了点头,随他一起在床边沉默。
半晌,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还是没有醒。”廖三千有些急躁。
“再等会儿,等会儿。”禹豹嘴上劝着,心里也是同样不安。
廖三千忽地伸出手,将公冶明身上的毯子掀起一角,露出脖颈的位置。他轻轻伸出一只手,将他的头从枕头上抬起,另一只手则伸向他的衣襟。
“你干什么?”
“我看看他身上的花纹淡下去没。”廖三千说着,面不改色地把公冶明的衣服从领口处扒开,露出半个后背,又将他的乱发全数播弄到头顶上。
枝杈状的黑色纹路从后颈中央往四处蔓延,到肩胛骨上方。
“先前最多的时候,在这里。”廖三千指着肩胛骨下方的位置。
“说明这药还是管用。”禹豹点头道。
“管用,但肯定还不够!这黑色的纹路还在,就说明他体内的毒还在。”
廖三千说着,站起身来,从方才归来的人手里,又要了一帖药。他把药材投到药壶里,咕咚咕咚地煮着。
禹豹不安道:“我听说是药三分毒,咱们还是请郎中再看看吧。”
“那郎中也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都是死马当活马医,有什么不一样?”
“那也比你懂!”禹豹一把提起煮着的药壶,不让他再我行我素下去。
“你干什么呢!这药很贵重的。”廖三千伸手要去拉他。
“你慌什么?我是去喊郎中来,又不是要把药扔了。”禹豹正说着,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廖三千一点点往回拉。他拼尽全力对抗着廖三千手腕的力量,胳膊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几乎将药壶里头的药撒出来。
“你先把药放下!”廖三千大声道。
“你先松手!”禹豹也大声道。
俩人正拼尽全力地僵持着,耳边忽地传来闷闷的喘息声。廖三千的眼睛瞪大了,缓缓松开拉着禹豹的手。禹豹也慌忙把药壶放在桌上,快步往床边走去。
“老大!你醒了?”禹豹欢欣雀跃地拉着公冶明的手,可床上的人仍旧一动不动,好像方才的动静不是他发出的。
禹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忽而感觉胳膊吃痛,是廖三千狠狠拧了一下。
“别拉他受伤的手!”廖三千呵斥道。
这一嗓子吼得禹豹震耳欲聋,也就在此时,他看到那个床上那人苍白的脸上,睫毛正微微颤动着。
禹豹猛吸一口气,惊喜地扑上去。公冶明的眼睛睁开一道细缝,依稀能看见黑大的瞳仁。
“你刚刚说了什么?快再说一遍!”禹豹激动地拉着廖三千的胳膊。
“我说,你别拉他受伤的手……和这有关系吗?”廖三千感到一阵莫名奇妙。
“他动了,他动了啊!”禹豹大喊大叫道。
“这哪儿动了啊?”廖三千茫然看着床上人紧闭的双眼。
“他刚刚都快睁开了!你把那话再说一遍,快点,再说一遍!”
第172章 大雪15 这信我得自己写
公冶明睁开了干涩酸痛的眼睛。
他看到自己躺在一个有些陌生的地方, 好像是间军账,一群人站在边上俯瞰着自己,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还有很多没见过的生面孔。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雪地里,自己刚啃了一只狐狸,然后昏睡过去。
我应当没睡多久吧, 怎么会醒在这里?是他们把我送回来的吗?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公冶明思索着, 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
嘴里狐狸血的味道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甜甜的米香。
“老大,你再睡会儿,好好休息休息。”禹豹咧着嘴笑道, 手里还端着半碗米糊。
“我现在哪儿?”公冶明想说话, 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禹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心有灵犀地看懂了他想问的话。
“咱们在沙州,沙州已经安全了,龙勒山上的敌人也被赶跑了。”禹豹说道。
公冶明微微眯了下眼睛,眼尾弯出一抹释然的笑。
“沙州断粮这么久,要没有你, 咱们还撑不到援军过来呢。常将军说了, 这次结束,要给你记好大一笔战功。”廖三千也在一旁说道。
援军?原来是援军过来了。援军总算是来了, 尽管来得晚了些……晚了些?援军不可能无缘无故晚到这么久,或许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公冶明忽地浮现出一个预感:这支援军是有人求天求地苦苦求来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个人不会是别人,只会是白朝驹。
他挣扎着支起自己的身子。
廖三千眼疾手快地按住他:“不能乱动,你的伤才止住血, 还没好透呢!”
“我、要……写信。”公冶明焦急地喊道,情急之下,还真被他发出了一点儿细微的动静。
“你要什么?”廖三千看他样子分外急切,只好扶着他,帮他靠在床上。
“写信。”公冶明说道,声音很轻很轻。
禹豹转身将围观的众人都轰走,取来笔和纸,对公冶明说道:“你要写什么,慢慢说,我帮你写。”
公冶明一脸坚决地摇了摇头。
禹豹以为他不写了,转身把纸笔放下,伸手要扶着公冶明躺回床上。
公冶明赶忙道:“我要自己写。”
“你……”禹豹看了看他被包地扎实的右胳膊。
“他伤的是小臂,不是手指,写几个字应当无碍。”廖三千拉了拉禹豹的胳膊,示意他一齐出去,给公冶明一个清净的空间。
“这……”禹豹放心不下地看向公冶明,公冶明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禹豹退后两步,看了看帐子里的布阵,心想让这名刚刚醒来的病患走到桌边写信不太现实,于是把小木桌端到床边,把笔和砚台端端正正地放在桌面上,正好对着公冶明右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