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驻足看向裴峥,脸色多了几分凝重。
“子霖,数月前你初来京城便遭刺杀,为师担心你身份泄露,京城夺嫡之争日盛,保不齐有人对你暗下杀手。”
裴峥缓缓睁开眼:“所以,师父此次决意留京,是为护我周全?师父既已安排暗卫暗中相护,又何必亲自来这一遭。”
弗玄影久久未答话,他立于门口,一贯挺直的背微微佝偻着。
好半晌,半酸不苦地轻叹道:“子霖,你身上流着郡主的血。”
你是郡主生命的传承,我必须护你万无一失。
弗玄影出了屋子,风雪随着门开灌了进来,兜头激得齐明一哆嗦,他怔怔地看着裴峥,有些不知所措。
裴峥将盏中酒一饮而尽,也出了屋子。
天阴沉沉的,下着雪,看样子,又是一场大雪。
裴峥候在祠堂外,望着漫天飞雪心里一片空寂。
弗玄影对着萧氏无字灵牌对饮,他洒向地面三杯,而后抱着酒坛大口大口地喝,喝急了呛咳起来。
待弗玄影从祠堂出来之时,裴峥在他身后忽然开口唤道:“师父。”
弗玄影许是喝多了眼眶泛着红,他疾走几步没回头,逃似地冲裴峥摆了摆手:“为师困了。”
裴峥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弗玄影的身影。
弗玄影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背着身说道:
“子霖,你已是及冠之龄,为师理应把你身世真相告知你,也许你一时难以接受,睡一觉,明日便也觉得没什么。”
“人活一世,管他是谁的儿子,又管他老子是谁,尽兴而活,为自己而活,才不枉此生。”
风吹起衣角,不知为何弗玄影的背影走在夜色中看起来有些凄凉,他鬓间那缕白发被风吹乱了,洋洋洒洒散至肩后,瞧着有些失魂落魄。
“师父。”裴峥微微咬了一下字,“其实你口中所谓的前任无风门门主就是你自己吧?”
弗玄影在风雪中猛地踉跄了一下。
***
燕王府。
昌意伯爵夫人哭得声嘶力竭,昌意伯宠妾灭妻,她本就不受宠,把希望全押在儿子身上了,哪知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儿子性命搭了进去。
“芷瑶,你赔我儿命,主意可都是你出的,你说那安国公离京眼下时机正好,结果呢,我苦命地儿啊…”
陈芷瑶脸色涨红:“舅母,富贵险中求,谁能料到对方竟寻到了庄子去。”
昌意伯爵夫人嘴唇翕动:“我儿如今还停在那都卫司的殓尸房,死得好惨,我儿好惨呐…
她一声啼哭险些没喘上气,陈芷瑶慌忙上前给她拍背抚胸顺气,那声啼哭隔了半晌才又有了声。
陈芷瑶在焦躁中耐着性子道:“舅母,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死的是我儿,你说什么风凉话,若非你乱出主意,我儿也不至尸首分离…”
陈芷瑶心烦意乱,听见她的啼哭更是烦躁不安。
“舅母!”陈芷瑶倏地变了脸,“此事若你们母子不同意,我也不会吃饱了撑的替你们母子二人劳心费力不是,我冤呐,出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昌意伯爵夫人停下哭声,难以置信地看向陈芷瑶:“你——”
陈芷瑶漠声道:“是舅母你求到王府,芷瑶这才苦心为你们母子二人筹谋,发生此等意外,也并非我所愿,谁能料到半路会杀出程咬金!”
“芷瑶,你…”昌意伯爵夫人胸口剧烈起伏,气到浑身发抖。
她没料到陈芷瑶上下嘴唇一碰把责任全推给她,倒把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
沉默须臾,陈芷瑶抬起眼皮冲心腹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转身进了里屋,一会出来后手中抱着两个匣子。
“舅母。”陈芷瑶神色又缓下来,将其中一个匣子打开,语调也变软,“斯人已去,舅母还请节哀,左右舅母不是还有大表哥。”
琳琅满目的珠宝闪着光彩,昌意伯爵夫人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陈芷瑶把满满一匣宝石递到昌意伯爵夫人面前,轻挑长眉:“大表哥身子骨一直不好,闲赋在家,往后跟着殿下做事,舅母你还愁没有发迹之日么。”
昌意伯爵夫人听出了陈芷瑶之意,这是应允给她大儿子谋件好差事。
潘大公子身子不好,文不成武不就,多次名落孙山,整日游手好闲混日子,后来惹上赌瘾嗜赌成性,把昌意伯爵夫人的嫁妆都败了个一干二净。
儿子不争气,她在昌意伯面前也抬不起头,越发不受宠。
“夫人。”那婢女帮腔道,“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得好好活下去不是,我们王妃同样心痛不已,这事谁心里也不好受,我们王妃都哭了一整日了。”
昌意伯爵夫人抽泣着没搭腔。
到底这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又能怎么办?
陈芷瑶见她神色松动,又把另一匣子打开,一整匣码的整整齐齐的马蹄金锭:“听闻近日来大表哥手头有些紧,舅母先拿去用吧。”
昌意伯爵夫人目光落在闪闪发光的金锭子上,又掩面低低哭了几声,最终接过那两个匣子。
总算是恩威并施把昌意伯爵夫人打发走了,陈芷瑶脸色一变,焦躁地走了几步,骤然把桌上的杯盏挥袖摔在地上。
到手的鸭子竟然都能飞,眼看就要成事,功亏一篑!
这林襄当真是命好!
第84章 吃的哪门子飞醋?
天色尚未大亮,北风一吹,琉璃顶上雪花被吹散,宣德殿外列队等候的官员落了一头一身雪。
冬至之日,举行大朝会,文武百官阵列两行等待入殿。
一身青蓝色朝服衬得裴峥英挺俊朗,朝服上绣着威猛的彪,让他看起来更具冷酷肃杀之气。
与他并排而立的是裴远,裴远不知何故扫了裴峥好几眼,而后将头撇至一旁。
这兄弟俩一文一武,倒是让有些官员看在眼里心生羡慕。
宫门缓缓打开,朝臣列队拾级而入。
一场风寒过后,庆隆帝脸色较往常还要难看,他掩袖低咳了几声开始处理朝务。
兵部尚书出列汇报边疆军情:“苍西营将士与西离蛮人断断续续对抗两个月有余,顾大帅返营之后出其不意打了一场漂亮的闪电战,将西离人狙击于云岭以西数百里外的枯子沟,击溃西离八万大军,苍西郡可安稳过冬。”
庆隆帝面露欣慰之色,随后又问:“安国公是否抵达漠北?”
兵部尚书回道:“今年西北遭了雪灾,安国公沿途赈灾,脚程慢了一些,尚需几日。”
朝堂上各臣子依次出列奏本,裴峥于列队中抬眸注视着龙椅上的庆隆帝。
这个高高在上的大齐皇帝身上流淌着同他一样的血,没有生疏之感,亦没有亲近之感,他是九五之尊,他是普通臣子。
又一阵咳嗽声之后,庆隆帝目光突然转向裴峥那一块,裴峥身量颀长鹤立鸡群,庆隆帝目光扫过来之时,自然先注意他。
目光微微一碰,裴峥垂下眸子收回视线。
庆隆帝手中拨着昌意伯告假的签子,自打潘三出事,潘家老太太便重病不起,这昌意伯三天两头告假。
“姬爱卿,昌意伯三公子遇害一案可有进展?”庆隆帝问道。
都卫司指挥使姬超不知在发什么呆,听闻稍稍愣了一下神,方才出列。
“回陛下,尚未查到凶手。都卫司排查了所有可疑人员,皆无作案可能,那庄子的主人与潘三公子亦并无往来。”
“陛下。”裴远瞟了裴峥一眼,突然出列叩拜,“臣有一言。”
庆隆帝:“讲。”
裴远:“姬大人之言未免有推脱之嫌,难道此案还成了无头公案不成?”
姬超眉头蹙起,侧首回视:“裴堂主事,此话何意?”
裴远并没搭理他,而是直接面向陛下。
“陛下,此案干系重大,眼下京城一入夜,立即关门闭户,往昔繁华之景不再,萧条许多。别说官宦之家就连寻头老百姓皆是风声鹤唳,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从江洋大盗传到鬼神邪说。”
“事关朝廷威严,若抓不到真凶,何以彰显天威,又何以抚民!”
因着这潘三公子死得着实惨,朝堂上关注的人不少,听闻便是一阵窃窃私语。
“恕下官斗胆直言一句。”裴远接着说,“今日贼人于京城能掳杀潘三公子,明日保不齐就能进皇宫大内,前有陛下遇刺一案,今有朝臣被砍头,还不够警醒吗?”
眼瞅着裴远竟把陛下遇刺一案拿出来做文章,姬首辅眼眸微动。
宁信侯府世子今日这是冲着姬家来的啊。
“都卫司身负京城安危之责,却渎职懒散,致使防卫疏漏,一而再再而三失职却无整改之心,毫无长进。”裴远慷慨激昂,“姬大人,和稀泥的办差态度可要不得呐!”
“裴远!你放肆!”姬超一张冬瓜脸快气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