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唇角弯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猫毛,脑子里已经开始漫无边际地勾勒一些模糊的成亲画面,虽然他对具体要做什么依旧毫无概念。
明见不知道萧不眠心里所想。
他只觉得,少年时期的萧不眠可比后来那个阴晴不定、动不动就威胁要杀了他的病娇好太多了。这个萧不眠会温柔地给他顺毛,怀里也是暖暖和和的。
只是……
明见脑海里浮现出顾惟慎说过的话。
魂火应当是魔族才有的东西,顾惟慎说要将萧不眠体内的魂火抽取掉,也就是说,萧不眠从未入过魔,因为……他本来就是魔。
可萧不眠明明可以修炼灵力。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师父背着他走在回山的小路上。
夜空星河璀璨,师父的声音温和地给他讲着光怪陆离的故事,其中就提到过世间除了纯粹的魔族和修士外,还有一种存在,叫做半魔。是修士或人族与魔族结合诞下的孩子。
但师父当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怜悯说,这种孩子极为罕见,天地难容,绝大多数在胎中就夭折了,极少数能活下来的,也几乎从未有能活到成年的。
小明见趴在师父宽阔的背上,他的声音软软的,还带着点朦胧睡意,他问:“师…师父,那没有一只半魔可以活下来吗?”
师父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弯着唇笑道:“师父啊,只见过一只。”
小明见好好奇,睡意都驱散了不少,他睁大眼睛,“那他是不是长得很吓人啊?青面獠牙?三头六臂?”他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可怕的妖怪模样都安了上去。
师父被他稚气的猜想逗得笑出声,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好久,他才道:“不,那只半魔和崽崽长得一样可爱。”
“哦,”小明见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他歪歪头,问:“那他是不是很可怜啊?”
师父明显愣了一下,才轻笑反问:“崽崽为什么会这样想?”
小明见想了想,努力组织着语言,小眉头皱得紧紧的说:“师父不是说魔都是坏的吗?他是人族和魔族生下来的孩子,别人家小孩定不愿和他玩的。”
他将小脸轻轻贴紧师父温暖的后背,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很可怜的,和崽崽一样。”
师父沉默了,没有再说话,只是背着他,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洒满月光的山阶上,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默。
明见现在想起来,当时他师父说的,原来就是萧不眠啊。
所以,萧不眠是半魔。他的阿娘是那个被顾惟慎称为“云娘”的女子,萧云。
那……他的父亲呢?
在幼时萧不眠的回忆里,他听见外面的侍女有窃窃私语,说萧云在和顾惟慎成婚的前一年,曾意外走失过一段时间,归来时便已是身怀六甲。
又加之昨夜他听到的那些话,一切豁然开朗。
他师父作为言灵宗的弟子,拥有推衍命盘之能。定然是他推衍出萧云腹中那半魔胎儿拥有奇异的力量,可以助顾家更上一层楼,这才说服了本就渴望力量与长生的顾惟慎,留下了这个孩子。
人间拥有修仙资质的人本就万中无一,百年难出一个能真正踏上仙途的。而萧不眠的血,却能将这种不可能变为可能,极大地提升了顾家子弟觉醒灵根的概率。
正因如此,顾家在这短短十几年间,才能有十几人相继步入仙途,家族势力急剧膨胀。
萧不眠就像一只被精心饲养的蛊虫,被囚禁在方寸之地,四肢缠绕着冰冷的锁链。他不需要做任何事,他的存在本身,就成了顾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
而最后,他们连他修炼的根骨、乃至魔族生存所必须的魂火,都计划着要彻底剥夺。
难怪萧不眠会是这种性子,难怪他身上的伤那么难痊愈。
所以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时,失去魂火镇压的他,实力是真的会大打折扣。而他在晴空万里时撑着伞,也并非故弄玄虚,只是因为作为一只失去了魂火的半魔,他体温常年低于常人,在内力消耗过度后,身体根本无法承受阳光的直射,反倒会浑身烧灼难忍。
以前所有想不通的细节,在这一刻串联起来,变得无比清晰。
他问萧不眠为什么抱起来总是冷冰冰的。
萧不眠只是淡淡地回答,说是天生的。
他那时还以为萧不眠又在敷衍他,甚至因为对方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有点想咬他一口。
可现在他才明白,萧不眠没有骗他。他是真的天生如此,因为他从一出生,就注定要失去自己的魂火,像一个被提前掏空了内核的容器。
他的师父知道这一切。
他的师父,甚至可能是这一切的推动者之一。
明见忽然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攥住了,呼吸变得困难,酸涩从心口蔓延开来,直冲喉间,噎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是因为师父吗?
……或者是因为萧不眠。
也许他真的把萧不眠当成朋友了,不想他过得那么辛苦,不想他过得不好。
萧不眠不是什么天生的好人,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善,什么是爱。
他不懂什么是喜欢,是因为他出生后感知到的第一种清晰的情绪,或许就是来自阿娘萧云的仇恨与厌恶。
他本不该生下来的,但因为顾惟慎的一己私欲,还有那尊者和他师父的谋划,他诞生了。
可他出生后,除了被囚禁在小院里,他唯一真正拥有的,只有漫长的岁月。
也许一开始,萧不眠也有学着做一个好人。
他会将萧云给他做傀儡的黄鹂鸟放走,会在寒冷的夜晚将小猫放在怀里暖,会在萧云偶尔清醒,带来些许温存时,乖巧地喊着阿娘,会在听到窗外仆人低声咒骂他“怪物”、“孽种”时,假装睡着,仿佛听不见那些刺耳的声音。
“猫儿也会不高兴吗?”萧不眠像是有些疑惑,他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把整张脸都埋进他胸口的白猫。
明见没有回应,只是用四肢更紧地扒住了萧不眠,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也能传递一丝无声的安慰。
萧不眠顿住了,似乎没想到明见会这样做。他怔了会儿,弯着眸笑出声。
但他想,他还是不喜欢明见是猫儿的形态。
如果明见现在不是猫儿,他就可以低头亲明见了。这样明见就不会难过,因为每次明见亲他的时候,萧不眠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手是软的,脚也是软的。
明见也很喜欢。他亲明见,明见就不会难过。
叶檀舟说得很对,养猫儿不是这样养的。
他不想让明见做他的猫儿了。
—
时间在记忆碎片中悄然流逝。
很奇怪。
这一次的记忆碎片很长,不像上次幼年时期那样,两天不到便出去了。
明见陪着少年萧不眠,待了整整一个月。
他内心其实是有些抵触的。
他并不想亲眼目睹萧不眠被抽取魂火和根骨的那一幕,光是想象就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他说不清这种恐惧的来源,究竟是害怕再次看到师父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更多,还是单纯地不想看见萧不眠遭受那般的痛苦。
长大后的萧不眠性子阴晴不定,他总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什么也不怕。他爱干净,即使明见只是出去溜达一圈沾了点灰,回来都会被他抓着扔好几个除尘术,直到干干净净才罢休。
可眼前的少年萧不眠还没有那般深不可测的修为,他甚至什么攻击性的术法都不会,唯一擅长的,只有萧云在偶尔神智清醒时,零星教给他的用于制作小傀儡的术法。
有时候,天气稍微暖和些,他就抱着明见,坐在能晒到太阳的角落,恹恹地靠着墙壁,闭着眼,感受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可人间的冬天,晴朗暖和的好天气终究是少数,更多时候,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将庭院染成一片寂寥的白。
每到这时,明见就会跃出窗去,在落满新雪的窗台上,留下一串串梅花似的猫爪印。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少年萧不眠的脸庞尚带稚气,眉眼间的轮廓还未完全褪去柔软,明见总觉得现在的他柔和了许多。虽然偶尔还是能从那沉静的眸色和微抿的唇角看出几分日后的影子,但整体而言,攻击性几乎降到了最低。
明见对他的戒备心,也自然而然地越来越低。
好吧,其实他对着萧不眠,好像就从来没真正竖起过什么像样的戒备心。
但这个少年版的萧不眠,的确称得上温柔。
他会担心明见冷,不由分说地把试图溜去玩雪的猫儿捞回来,强硬地塞进自己温暖的衣襟里,用体温捂着。
他会怕明见无聊,即使自己对这些游戏兴致缺缺,也会拿着那根彩色羽毛的逗猫棒,耐着性子在明见眼前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