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扶苏也回点了下头,然后踮起脚尖,附耳对官家说了句什么。官家眨了下眼,朗声道:“诸位,且随朕一道下高台去。”
高台后面,是另一块宽阔的平地。官家走在最前面,众人只好紧紧跟随其后,无人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诸卿看了今日之阅兵式后,心情都如何?范卿你说说?”
鼓捣阅兵式的二人,一个太子,一个狄青,都是他的得意门生。范仲淹的评价怎么会低?
他的口吻慨然无比:“臣以为,此阅兵式前所未有,古今罕见。”
官家笑了一下:“富卿?”
富弼说道:“臣直到今日,终于对那些大捷的军报有了实感。”
作为曾经因为宋夏战事焦灼,前往处理辽国趁火打劫事宜的当事人,他是最有资格说这话的,也是感慨最深的。
不可战胜的辽国骑兵,倘若败在了今日所展示的宋军之下,似乎也非不可理解之事。
宋朝众臣纷纷点头: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官家却摇了摇头:“不止。”
不止?什么不止?
众人纷纷表示不理解,官家却指了指前方的高台道:“诸卿请自己看吧。”
然后,他率先捂起了耳朵。
扶苏哭笑不得:呀,忘记给官家说了,他是提前准备好耳塞的呀。
他拍了拍官家,把棉花制成的耳塞塞到官家的手里,又指挥着士兵分发。在这个过程中,聪明的人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们刚刚走下的高台。
难道说,那高台是……
校场上的高台,修得极为平整宽阔,约有现代的两层半楼高。而且它极其宽敞,一百人排成长蛇阵站上去,也丝毫不显得拥挤。
耶律重元呆呆地想,小殿下的意思是,他要把它拆掉?用……击败辽国的天降神雷?
怎么可能呢?
耶律重元的理智疯狂叫嚣着不可能,但他的五官却见证了让他此生难忘的场景。
其实到了后来,他关乎这个场景的记忆已然近乎趋于空白了,旁人让他描述,他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不断重复“很响”“很吓人”……
和从战场上下来的,从天降神雷中幸存的辽国士兵们如出一辙。
该怎么形容呢?先是一阵厚重沉闷的响声从地底传来,地面似乎都因此晃动,好似地底沉睡的野兽乍然翻身。旋即,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亮,仿佛要打到人身上的雷声。
有的人被吓得站不稳,险些摔了一跤,幸好被身边人扶住了。
与此同时,砌成高台的巨石自下而上开始碎裂、渐渐沦为倒塌的废墟。眼前的高台轰轰烈烈地倒塌了下来。参天的烟尘弥漫而上,似乎连空气都染上灰土纷飞的苦味,近乎遮天蔽日。
“……”
此时此刻,不管宋国辽国,每个人心中的念头出奇地一致:原来是这样。原来,辽军在战场上遇到的“祥瑞神雷”,就是眼前这样的,近乎末日般的场景。
他们被官家和太子提前提醒了,见到实景仍然心有戚戚焉。对此一无所知的士兵,马匹又会何其慌乱,如何战斗呢?
耶律重元正感觉到,自己耳朵鸣响得十分厉害,心也怦怦直跳。眼前如末日般的光景,宛如压倒他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
“……”
“什么?”
突然之间,他看到宋国的小太子对他做了一个口型。可他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说,你需要大宋提供今天的场面写生,方便你寄回去给本国人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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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杀人诛心啊[狗头叼玫瑰]
第153章
耳廓中尖锐的撕裂声轰然而来, 耶律重元平白感到了一阵愕然。他的反应力比平时下降了数倍,过了好几秒后,才明白过来宋国太子话中的意思。
今日他业已亲眼目睹了天降雷火的场面, 为什么还需要写生呢?是因为……必须要向本国的君臣们说明它的严重性。
但那不是在长他人志气, 灭自己威风吗?
耶律重元思及于此,下意识瞪了扶苏一眼。瞪完之后脸朝向倒塌得七七八八的高台, 又吞咽了一口口水。
想想看, 倘若把这高台换算成别的什么,譬如说辽国的城墙, 和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兵……
抵挡得住吗?
根本抵挡不住的。
甚至于, 耶律重元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西夏的铁鹞子先手埋伏, 还会折戟于路过的宋军之首。又是为什么, 他们大辽视为倚仗的骑兵会一路打一路败,逃兵们为什么集体神志不清, 连话都说得囫囵。
谁在这宛如天罚一般的局面下,抛却逃命的功夫, 还有心力组织语言描述现场啊!?没看到大宋最有文采、最会写文章的大臣们, 经历了天雷的洗礼, 也呆呆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吗?
事已至此,耶律重元只能屈辱地表示:“如果有的话,麻烦给我一份吧。”
他要把今日的场面写生, 一道夹回寄给母国的信里。让他的皇兄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甚至于……耶律重元的手倏然抓紧。接连吃了宋国准备的连番的下马威, 包括他在内, 使节团的信心被打击得重重受挫,或许事情真要向之前预测的最糟糕的走向不断滑落去了。
“阅兵式结束了。”扶苏说:“校场上烟尘太大,不宜久留。太弟要随官家和我一道回宫去休息一会儿么?”
“多谢小殿下好意, 只是不必了。”耶律重元用最后一点精力撑着面皮上的笑影:“休息的话,我们回相国寺就好,就不必多叨扰了。”
扶苏点了点头:“那请便——”
然后就蹦跶着去找范仲淹去了。今天阅兵式能举办成功,扶苏自己的心情实在是好。但一把年纪还被吓了一跳的师父就未必了。他得去安抚一下老人家的心脏。
结果到了人家跟前,就见范仲淹不仅没被吓到,还一副好整以暇、精神抖擞的模样,像是等着他来似的。
“呃。”扶苏有点吃惊:“您,还好吗?”
范仲淹摆了摆手:“你师父我也是上过前线的,这点场面算不得什么。”丝毫不提及自己在听见火药球的第一声响时,小腿肚子哆嗦了一下险些抽筋的事实。
“倒是小殿下你。”他微不可查地朝耶律重元的方向一瞥:“不趁热打铁吧?”
趁热打铁?太文雅、太委婉了。应该叫趁火打劫才对吧。
扶苏知道范仲淹的言外之意:今天他们阅兵式预备好的每个包袱都响了,每个都吓到辽国使节团一大跳。这不正是开启辽宋和谈,要回山前七州的好时机么?为什么不强硬一点,把人强行架住去宫里呢?
扶苏也压低了声音:“耶律重元应当猜到我们的意图了。为了拿到谈判的主动权,他们会给一个让我们满意的价码的。”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辽国使节团内部。
“太弟殿下,方才宋国的小太子邀请您前往宋宫,想来是要提及和谈之事吧?为何您不应声而上,吾等也可掌握先机。”
耶律重元看了人一眼:“掌握先机?在看完方才的阅兵式以后?”
那人立刻不说话了。
耶律重元心想,若是宋人强行把他们按去谈判才显得自己外强中干。但轻飘飘地把人放走,看上去完全不在乎今日绝佳时机,则让人完全探不到,宋国的底和底气究竟在哪了。
而况……他轻叹一声。
今日明面上没涉及和谈之事,就意味着和谈没有开始吗?绝非如此。至少他们使节团在阅兵式之后,是一定要该思考,如何应对的了。
而在军备和国力的双重劣势中获取先机的唯一筹码,就是……
“先给出宋国人一个让他们满意的价码。比如说……山前七州。”
“山前七州!?”立刻有人失声道:“至走到这一步吗?难道就不能饶些岁币给宋国?当初他们对我大辽不也如此?”
耶律重元眉心狠狠地一跳。他发现看不清局势的不仅是远在都城的臣子们。连使节团内部也有拎不清的人。
他强行忍耐着怒火:“难道你是觉得,凭宋人阅兵式上展露的那些神通,山前七州他们是攻不下么?”
刚失守的居庸关还在那呢。
被怼的使节团之一讷讷不说话了。他必须承认,他也只是侥幸心理作祟。以为宋人可以只用岁币打发,不用割让国土。
耶律重元摇头:“不。”
心里话说出来,未免太杀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但宋国的那位小太子,既懂民生、又知兵事,实乃天纵奇才。只要有他在,辽国想要占便宜恐怕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