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让肃儿染上污点?怎么可能!
官家绝不接受。
所谓心病也是病,稍有不慎,就会酿成身体上的大病。官家深知此理,决意好好排解心绪,找人倾诉一番。
他在心中过了一番倾诉的人选,首先,大臣们恐怕是不行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被他提拔起来的官员并不乐见太子上位。范仲淹、富弼他们……也不行,他们肯定会说太子殿下太小,您当君父的得当起责任来。
官家忍不住苦笑,哪里担了责任?占尽了便宜还差不多!
同理,妃子也不可行。
那么就只剩下皇后了。当皇后和当太后想来区别不大,肃儿亦是她的儿子,不如听听她的想法?
官家打定了主意,向坤宁宫走去。
他向曹皇后倾诉了自己的想法,和官家预料中的所有都不同,曹皇后第一个反应竟是笑出了声。
“一个不愿当太子,一个不愿作皇帝,今日我方知你们父子二人血脉相连,秉性亦如此相似!”
第143章
“一个不愿当太子, 一个不愿作皇帝。今日我方知你们父子二人不仅血脉相连,连秉性亦如此相似!”
曹皇后说道。
话音方落,仁宗愣了一下, 细思一番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没有父亲被夸“儿子肖我”时不会开心展颜。但是相似的地方如果是不恋权这一点, 放在天家父子上,就很让人头疼了。
皇后刚才发笑, 也是因为参透了这点吧?
仁宗忽然想到了什么, 小心翼翼问道:“依皇后之见,若朕向肃儿提起禅让一事, 他会反应为何?”
“……”曹皇后静静看着他:“官家自己心中难道没有答案么?”
仁宗:“……好吧。”
想也知道, 肯定还会说“我还小呢”“阿爹你要负起责任啊”之类的和范仲淹、富弼他们如出一辙的话来。严重点若是收到风声,还会窝在西北不再回来了。
这绝对是肃儿干得出来的事!
但官家甚是不甘心, 他向曹皇后描述了一番自己前两天那个梦:“能亲眼见证肃儿执掌天下, 能含饴弄孙,皇后你就不心动么?”
曹皇后神情微妙:“自然心动, 不过我努力活久点应当也能看到吧?”
官家:“……”
对哦,他和皇后还不一样。自古皇帝践祚都有皇太后。但太上皇古往今来根本没几个。
但曹皇后被仁宗所描述的画面打动, 心思反而活泛了起来。她在“能早些见到肃儿荣登大宝”和“遵循肃儿自己的意愿”两个念头间疯狂被拉扯, 一时竟分不出谁胜谁负。
主要是吧, 唉,凭肃儿自己的意愿和性子,肯定只想当一辈子太子。甚至这太子之位都是好不容易求他坐上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 眼底都有相似的无奈。
“对了, ”仁宗忽然想起一桩旧事, 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皇后你可知道,肃儿为何那么小的年纪时,就对太子之位格外抗拒?”
寻常的小孩子, 要是突然蹦出什么不合常理的念头,一般会被认为是大人教唆。但肃儿可不一样,三岁就能倒背四书五经的天才。不能拿一般对小孩的经验揣测他。
官家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后宫有谁对肃儿说了些什么?但是也没理由啊。曹皇后生的是嫡长子,她又十足地疼爱肃儿,何苦说些把他往火坑中退的话?
至于别的妃嫔,肃儿跟她们全都不熟,对面都认不出来。就更不可能被教唆了。
这个问题,曹皇后也不止思考过一次。只不过她和官家关系清淡,从没交流过。但既然官家问起了,她也娓娓道出自己的推测来:“会不会是,肃儿幼时读过史书,看到了一些不太幸运的太子?生出了误会来?”
“譬如说,申生、赵公子章、公子扶苏、戾太子、常山愍王、章怀太子……”
曹皇后说出一连串不重样的倒霉太子,仁宗听得越来越沉默。当她说完后,他在心中悄悄补充了道:“燕懿王”。
燕懿王,也就是宋太祖序齿次子,实际上存活的长子赵德昭。太宗皇帝践祚后数年,此人因受太宗训斥,惶恐自刎而亡。自他死后,风言风语从未止歇。
虽然太宗皇帝名义上兄终弟及,合乎礼法与五代十国以来的惯习,但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官家自己的心里都有疑影。他在想,肃儿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对太子之位避之不及吧?
肃儿并不抗拒为民请命,担任首领时也相当能服众。他对东宫之位的抗拒,不似对其沉重的职责,倒像是对那个位置本身充满抗拒。
嘶,所以还真的很有可能。
皇后说得有道理。
“所以,您也觉得像么?”曹皇后问。
“嗯。”官家说道:“若皇后所言果然为真,朕今日方知,当初肃儿他在奉先殿愿意答应朕,到底是抱着何等的决心啊……”
明明知晓这种可能性,却还是一眼看出他治下江山隐藏的积弊,愿意出手进行改革。那时候他还说自己要功成身退,难道他不明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吗?
可肃儿还是同意了。
官家一直一来都以为,那场交易里是自己让步更多。结果曹皇后的两句话,却让他轻易地改变了想法。
正因如此,把皇位亲手交到肃儿的手上,朕才能放心。不仅是朕的亲眼,还要当着百官的面、天下见证……
一个念头,渐渐在官家心中成型。
——
扶苏哪里知道,远在汴京城的娘娘随口一句话,就差点让他从掉马的全世界路过。好在官家是个爱自省的好人,从来只感叹自己做得不够多。怪先祖、怪自己,也没怪到历史上某倒霉蛋公子的身上,才让他逃过一劫。
他现在正想着,该怎么更进一步。
就算他先拿灵州,再接连攻下寨堡,和灵州相隔极近的西夏首都兴庆府也毫无动静。估计城内的一帮人杀红了眼,养蛊的剧情到达最高潮,根本无暇他顾。
扶苏也不急,打算等他们最后拼出个蛊王时自己再去摘桃子。希望那时候的得胜者,发现除了兴庆府外,整个西夏再无什么根据地时,不要太过惊讶吧。
他的目光,放在了一座山上。
先前有云,从西夏的盐要运到蔚州、涿州等广阔的平原上,需要绕行取道于云州。之所以不能直线距离通过,正因为路途上有太行山和黄河两道天险相隔。
控制这两道天险,对于稳固领土至关重要。
此外,分隔了幽云十六州中山前七州和山后九州的还有一道燕山。辽军溃散时就是从燕山撤退到北面。现在,山后九州被拿下一多半,剩下的两州也地处平原地带,有了先前的经验,攻破、实控只是时间问题。
但还有更北边的山前七州呢?不迈过这道燕山,该如何拿下?辽国完全可以抱守天险,弃掉农耕区断尾求生。他们本就是个以游牧立国的国家,经略山前七州,每逢秋冬就掠马南下骚扰,说不定日子还会过得更舒服点。
所以,太行山和燕山,先去哪个?
扶苏手中拿着舆图,沉思了好久。突如其来的一阵风让他眯起了眼睛。但这道冷风忽然让他回想起了什么。
父皇梦里说过的——当你意欲攻伐某地时,你最好有压倒性的优势。这句话反过来讲,当你身负绝大的优势,你最好真的把它运用到极致。
人心之利,破坏只要一时,但养起来须十年百年之计。但火药球呢,它的优势却是立竿见影的。所以,当扶苏手中真的有火药球时,不用到淋漓尽致,更待何时?
“我们去燕山。”他指了指舆图上那一条短短的山峦:“出发须小心些!说不定会遇上辽军的残兵,多派些斥候探路!”
别的事情,左右可能会多说两句。但军令上,他们对主帅从不顶撞。
“是!”
燕山这边,还是平原。一翻过去就是气候高寒的内蒙古高原。仲春四月还冷得像冬天。
这气候,辽国士兵在南方呆惯了必然受不了,加之军队溃散,说不定就有残兵化作流匪,埋伏山间偷袭徘徊。
至于扶苏为什么知道?
别忘了,他第一世可是作为监军戍边上州,防范匈奴!游牧民族的属性,他比朝廷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得清楚。
所以,当派出的斥候说,发现有疑似军队经过的痕迹时,扶苏立刻警惕了起来。
他当即命令军队原地不动,试图守株待兔,却发现丛簇的绿色树林中,鲜艳的旗帜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