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到时候, 朝廷的调令一下,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也奈何不了他。
苏洵冷笑了一声:“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执意要去, 你爹我也去报名。朝廷不会容许父子同官。”
苏轼愣愣地张开嘴:怎么还有这招?
他突然又想到另一种可能性:“万一,万一朝廷没录用我, 反录了阿爹你怎么办?”
“那便听从朝廷的安排, 收拾收拾行囊去云州吧。”苏洵凉凉道。
这怎么行!
刚才说一百遍都过耳不入的话, 什么云州苦寒,什么辽军南下……一股脑全涌到了苏轼的嘴边。他张口正欲劝说,忽然晃过神来, 劝了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苏轼尴尬地挠了挠脸, 他不知该怎么阻止苏洵, 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突破阻挠。就在这时,一道轻揉拉扯的力道从身侧传来。原来是阿姊苏轸在扯他的袖子。
姐弟俩对视上的瞬间,苏轸对苏轼轻轻摇了摇头, 做了个口型:“让我来。”
自家阿姊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儿的。苏轼十分痛快地让出位置来。他的心中十分好奇,阿姊准备了什么话术,让他有信心说服寸步不让、冷酷无情的阿爹呢?
苏轸盈盈地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石破天惊:“以女儿之浅见,云州虽然现在是宋辽边界,战线最前锋,但很快就不是了。”
苏轼和苏洵先是一愣,再细细一想她话中的意思,都沉默了:还真是!云州收复得那么轻松,朝廷肯定会一鼓作气地往下打。周边的朔州、应州、武州都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
到了那时,云州就不是战线最前,危险系数大大降低。
苏洵阻止苏轼的最大前提就是云州危险,没了它,其他的都是毛茸茸的小问题:“若说云州苦寒,可阿弟他亲自前去,活蹦乱跳了一圈,也未见得有什么不适。”
还能结结实实挨一顿打呢!
若他真生病了,阿爹怎舍得下手?
“其实,我还是吃了点小苦头的。”苏轼插嘴道:“不过幸好云州的蜂窝煤用不完,我感觉比汴京的冬天还暖和。”
“难怪,那就再好不过了。”
姐弟俩一唱一和,苏洵的脸色渐渐铁青。可他们苏家家风如此,谁辩论赢了,谁才有资格说话。苏洵清晰地知道,自己不慎被女儿抓住了马脚,彻底落入下风。
他头疼地摆了摆手:“勿要让人觉得你是借了太子殿下的东风。”
苏轼欢呼一声:这就是同意的意思:“阿爹您放心吧,就考试这一件事上,我苏子瞻从小到大还没怕过谁!”
他欢天喜地走出了书房,一路上连声对苏轸道谢:“还得是阿姊你呀,连阿爹都能说服。嘿嘿我终于可以再去云州啦!”
苏轸眉眼弯弯:“恭喜阿弟得偿所愿,考试可要好生加油。”
“不过,云州……有那么好看吗?让你回了汴京还念念不忘?”
“当然了。”苏轼即答道。不过他猛地意识,到苏轸的这个问题,并非真的在意云州的风土人情:“待我考试通过后,一在云州站稳脚跟,就立刻写信回京把阿姊你接来。到时候,你一定要亲自看看!”
——
相似的对话,还发生在濮王府。
濮王看着行礼的赵宗实,一脸严肃:“十三郎,你果真要去么?”
赵宗实维持弯腰的姿势,中气十足:“是,儿子心意已决。”
王妃则一脸纠结之色:“可是十三郎,你身为宗室子,身上本来就有官衔啊。”
“太子殿下业已说了,凡是相符合的品级以内,有官无职之人皆可报名参加考试。并未说宗室子就不能去。”
这相当于钻了规则的空子。但是赵宗实钻的角度又十分刁钻。好比家里有荫蔽做官的名额你不进,非要说自己要科举入仕,硬着头皮考一样,不是一般人的脑回路。
“我不是那个意思。”王妃提高了声音。她正是在为赵宗实的脑回路着急:“你是你阿爹的孩子,又和太子殿下做过同窗,未来谁也不会短了你什么。何苦去云州喝西北风呢?”
可是五年前,他还是个在资善堂中无名无分地借读,官家不问,亲生父母只当他死了,影子似的人物。
赵宗实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他在资善堂的藏书阁中借阅,不慎冲撞了太子殿下。他一眼就猜出太子殿下的身份,唯恐自己这假皇子被他怪罪,正惶然不可终日。
但太子殿下明明也猜出他的身份了,还是什么都没说,笑着问他叫什么名字。后来,不仅求了官家让他名正言顺成为太子伴读,还亲自送他回到濮王府。
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赵宗实在这偌大的王府之中才有了名姓。
濮王赵允让看着儿子坚毅的半边脸,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虚虚地拦了一拦王妃:“那宗实,你且先回答你阿爹,你先在资善堂、后在国子监中读书,唯一算得上和朝廷打交道的事,就是给禁军读《求知报》。”
“你如何保证你去了云州,是报答太子殿下的恩情,而不是去给他添乱呢?”
赵宗实面色一苦。这也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所以我才来求您二位,先允了我参加考试一事。若是成绩不佳,那就说明是太子殿下认为我不合格。我亦无怨无悔。”
“若是太子殿下觉得我有用处,便是佐贰官、监当官,我亦会赴任。”
“不错。”濮王紧绷的脸色稍稍松开:“爹原以为宗实你苦苦求来,是让你爹找关系,替你走捷径。你做得很对,踏踏实实的,方才是报恩的态度。”
“阿爹允了,你就尽情去做吧。”他拍了拍赵宗实的肩膀。
濮王担任了五年的宗正一职,于宗室中炙手可热。但他心知肚明,这是官家对自己借了他儿子的补偿。到了下一代,未必还有今日之富贵。
可赵宗实,这个自小被濮王舍出去的儿子,却让他看到了延续门庭的希望。宗室子当然可以混吃等死一辈子,但唯有有德有能、兴实事者,譬如八王爷,才能保家中子弟的富贵。
“好好准备考试吧,宗实。”他真心实意地祝愿起来。
——
“咦?怎么还有赵宗实?”
扶苏在筛选报名考试的名单时,看到这位的名字也十分惊讶。仔细翻了翻,赵宗实的意向岗位那一栏竟然全打了勾。
也就是说,他但凡随便选上哪个,都得被调任去云州。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官。
扶苏初初想来十分惊讶,但结合上次在禁军大营偶遇时,他对自己的态度,也就不觉得太过奇怪了。
“这样也好,看看他考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岗位适合。”
新上任的云州hr如此说道。
若要让外人听见了,恐怕要指责扶苏有任人唯亲之嫌。但没办法,这次报名的人选里,竟然有一小半的人都是他认识的——现实和历史的双重意义上。
王安石、范纯仁、苏轼、范纯仁、赵宗实、曾巩、吕公著……
总不能为了避嫌,把这些未来时名臣全都刷掉吧?
扶苏继续凝神看了下去:曾巩、李观澜、吕公著……呃,张尧佐?
他看到“张尧佐”三个字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咳咳,扶苏保证不是因为私人恩怨。只因在不是宰相就是名臣里,突然蹦出来这个名字,委实太幽默了一点。
定睛一看,他的意向岗位里,唯有“云州州长”一项,摆明了冲着正三品的官位来的。
这几年,张贵人连同她那一系的外戚都很不得圣心,几乎边缘化了。张尧佐实在没办法,才把主意打在了云州选官上。
不过,扶苏觉得,以张尧佐的能力想要摆平云州?说勉强都是抬举他了。不过自己都内举不避亲了,那也外举不避仇一下,一切用考试结果说话吧。
考试的地点在集英殿,第一出题人当仁不让地是扶苏。其他的问题则由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填补。主持考试的是官家,扶苏想了想,和他一起凑热闹去了。
他第二次站在了集英殿上,只不过这次是以考官的身份。扶苏站在高高的陛阶向下面望去,颇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感。
“还真是什么都看得到啊。”
“不然呢?”官家的声音含着笑意:“肃儿以为你科举殿试那一日,朕为何一眼就能发现你,走到你跟前?”
那个时候,肃儿还是小小的一团,混在成人身姿的人群中。比现在还要明显得多。不需要官家细看,漫不经心地扫一眼就能发现端倪。
扶苏:“……”
突然被揭了老底,他不服气地还嘴道:“能一直瞒,瞒到阿爹你殿试才知道,明明是我的本事好吗?”
“好的,好的。”官家笑着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