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但你不仅收集到了证据,还等到了宋军过来,收拾了怀仁的县官,替你报了一半的杀父之仇。所以,你想重新让宋人给你主持公道,把张家也解决了。”
段银儿果断点头:“是!”
于是,她和苏轼立刻双双转头,看向了扶苏的方向。段银儿也看明白了,扶苏虽然看上去年龄最小,却是在忙前忙后的所有人中地位最高的人,没有之一。也唯有让他“竭尽全力”的承诺兑现,自己背负的冤屈才有昭雪之机。
所以,扶苏会怎么做呢?
他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旋即招来一直等在门外的内侍:“你去传我的命令,集结二百人、带上武器,立刻把张家宅邸包围住,不许人出入。”
苏轼吓了一大跳:“啊?”
直接派兵围住住宅?要不要这么大手笔?
段银儿也明显呆住了:她猜到眼前之人并不势单力薄。但是直接调兵包围张家府邸?还是太超出认知了。能口头调兵的都是什么人啊,难道说,她今日撞上了大运……
扶苏此刻却转过头来,对着她说:“你身体还好吗,可以行走吗?若还是不行,就躺在此间休息,我派人去你藏着证据之处,把那些证据取出,和张家的主事人当场对峙。”
苏轼顿时眼前一亮。
这个好!这个他爱看!
扶苏又对着段银儿一脸认真地说:“若对峙的结果出来,你原是在说谎意图污蔑张家,那我亦不会轻饶。所以你可想好,现在喊停,我就权当没这回事。”
段银儿咬牙,斩钉截铁:“我要去拿!”
旋即她说出了一串地址,竟是在城中一处书局中。她不好意思地朝扶苏解释,这是她提前想好的退路。倘若她戴孝伸冤不利,以至于身死,这份证据就托付给书局印刷成册,广而告之。
为此,她花光了全部的家当。
听得苏轼啧啧有声:“这也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手段呐。”
再往前说,身怀父仇但隐忍不发、蛰伏数年收集证据、找准时机戴孝伸冤……又有哪一件寻常的呢?
苏轼看向段银儿的眼神变了。
“好了。”扶苏睨了他一眼:“你不是爱看热闹么?就劳烦你跑腿去一趟书局,取回段家娘子所说的略卖证据。对了,别忘了带上几个士兵,保证安全。”
“冰天雪地的还让我跑腿……”苏轼嘟嘟囔囔地走了,但他离去的背影毫不迟疑,一点儿没有不情愿之意。看得出来,接下来的热闹让他极为期待,以至于迫不及待了。
“等吧。”扶苏对段银儿说:“能做的你我已经做了,接下来安心等待就是。对了,给你熬的生姜水别忘记喝了,去去寒。”
毕竟,一会儿还有场硬仗要打。
扶苏的院子乃是客房,四周清幽至极,门外又是雪天。得天独厚的条件,仍可闻外面隐有兵戈混合着哭喊、叫骂的声音,令人产生诸多不安的联想。段银儿没见过这阵仗,不由捏起了被子沿。
眼前这个连少年都算不上的孩子,他不会害怕么?她循着望去,却只能看见半边雪白可爱,圆嘟嘟白滚滚的侧脸,像一口饱满的糯米团,让人有一口咬下去的冲动。
除了可爱之外,竟再不见任何多余的情绪。
扶苏突然扭过头:“你在紧张么?”
段银儿摇了摇头:“没有。”
扶苏看出她在强撑:“不如跟我说说,你在书局里都藏了哪些证据?”
“……”
“……”
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从阶外传来,脚步声中混杂着焦急与愤怒。他才从床头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副要迎接客人的架势。
“吱呀——”门开了。
“贵人这是何意?”
来者是个陌生的脸孔。和古代成功商人的刻板印象一样,他长得相当白胖。本该和气生财的脸上,不见丝毫和蔼,反而是十足的愤怒与惧怕之色:“贵人来我家借住,又为何要把我家府邸包围,扰得我家宅不宁,这是什么做客之道?”
“我途经怀仁,有幸借住于贵家,却连见一面您的资格也无,您作为东道主,怕也没资格吐槽我的做客之道吧?”
其实扶苏早就想吐槽了,让官家迎接,两个样貌出色的婢女引路,打的什么算盘也只有苏轼看不出来。偏偏自己还不出来见一面,扶苏三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慢待!
“那您也不能把小人的家给围了啊?!”
“哦,那就是另一桩事了。”扶苏的眼神飘向段银儿,发现她的眼里已经蓄满了仇恨。如果不是还要留着人一会儿对峙,恐怕她就要冲过去饱以老拳了:“你来说吧。”
“今日我拜托了贵人围着你之宅邸,是为了一桩旧日恩怨。张复财,你设计杀害我父伪装成自杀,连同官府谋夺他家财、接手他生意,这条人命你可敢承认?”
张复材,也就是张家的当家人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立刻举起手来:“你血口喷人!”
他转头连忙对扶苏说道:“小贵人,你可别听她的被蒙蔽了。我卖给宋军的马,不知道比她那短命鬼的爹多了多少匹,这些都是桩桩件件记载在册的啊!宋军兵临城下时,我也是头一个主张开城门的,不然哪有资格让您光临大驾啊?”
“若您听信了这疯女人的话处置于我,恐凉了怀仁百姓之心啊!”
扶苏:哦豁,竟然懂得用功劳绑架我。反应还挺快的。
他不觉得张复财所说的功劳有假,不然怎么会轮到接待自己的好事?云州人不知他的身份,宋人知道啊。分到美差一份,肯定是当初狄青狄将军跟他许诺了什么。
“或许吧。”扶苏不置可否道。
在张复财由怒转喜,段银儿脸色飞快灰败下去的当口,他话锋一转:“那,另一桩呢?”
“关于段银儿告诉我,你在辽宋边界常年略卖人口这一桩事,你有什么可说的么?”
张复财肥肉横生的脸上空白了一刹。他还以为刚才的指控就是全部,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现在再想狡辩之法已经来不及,脑子空下来突然转不动了。
“他没有,我可有了。”
从张复财的身后,突然传出一道声音。苏轼摇着头道:“段姑娘的手段未免也太高明,竟然从张家把他们卖人的账本搞到了。”
难怪她这么有底气、敢对峙呢。只要找到一个靠谱的、愿意给她伸冤的靠山,拿下张家几乎是百分之百的事情。
他扬了扬手中陈旧的书册,眼睁睁看着张复财扭过来的脸上惊恐交加:“这位就是张家的家主吗?看上去倒还人模狗样的,谁知道背地里狼心狗肺啊。”
“喏,赵小郎,你来看看。”
扶苏接过了账簿,翻了几页,发现上面记载得极为详尽。某年某月,从何处拐了多少人,卖了银钱几何。轻描淡写的一条记载,背后不知是多少家庭的血泪。
他若有所思,循着年份往前翻,在某条记载中找到了“庆历元年九月”“十八人”“出手时只余十七”的字样,关于被略卖女子们的来历,明晃晃写着“蓟州”“盛京”等字眼。
“这,这些都是那个疯女子自行伪造,试图构陷于我!请贵人您擦亮眼睛啊。”
“哦?可我怎么在上面看到了我认识的人被拐卖的记录呢?”
不会错的,这就是经受略卖了阿菩等人的拍花子。和她们透露的信息每一条都吻合。
“可,可我给大宋送的都是女人,这不是在帮您么?”
这句求饶的话彻底点燃了扶苏的怒火。他冷笑了一声:“你把女子都当成什么了?方才那句话,你敢不敢当着那些失去了骨肉至亲的人的面说?”
说完又觉得没意思。
和人贩子讲情讲理是没用的,唯有惩罚才是他们该受的:“你既然这么说,那你也押回大宋,权当是我给云州帮忙了吧。”
他挥了挥手,门外的精兵立刻涌入数人,把张复财团团围住。一个扭身就压住了他胳膊。
张复财的脸色“唰”地变得煞白。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却被休息好恢复了力气的段银儿一拳抡倒在地。扶苏半背过身去,望天又望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现代法律不容许私刑。查清事实后,应当交给有司按法律处理。
但现在是古代。
段银儿忍着没揍的拳头,最终还是如雨点般落在了张复财的脸上。他被人按住,肥白的脸很快由红色变为错落有致的大片青紫。
段银儿也渐渐卸掉了力气。她看着张复财被打得哀嚎连天的样子,先是一阵解气,眼底渐渐变得空茫。最后,发出一声哀痛的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