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BL书阁>书库>其他>浸春潮> 浸春潮 第85节

浸春潮 第85节

  京城是他们自幼生长之地,是根之所系。虽眼下暂避于此,可终究是要回去的。众人听着姚舒这般话语,心头俱是一暖。
  此刻谁人心中不彷徨?前路未卜,难免惶惧,却都怀着同样的决心。有这样慈蔼的长辈在旁照拂,时时宽慰鼓舞,倒教众人平添了不少底气。
  膳后众人各自散去忙活。陆呈辞既要筹划后续布局,又得在周边招兵买马,扩充势力。
  沈识因则先去了姐姐房中照料,端了饭菜侍奉她用膳。姐姐见她神色恬静,并未因困守在此而消沉,心下宽慰不少。
  待姐姐用完饭,沈识因又抱着孩儿轻哄,待小家伙睡熟了,便收拾了姐姐的衣衫准备浆洗。
  她端着木盆来到院中井边,正俯身揉搓衣物时,忽见陆瑜朝这边走来。
  陆瑜走到她跟前,驻足端详。她手中还攥着湿衣,腕间手背皆沾着水珠。沈识因有些诧异,抬眼问道:“有事吗?”
  陆瑜垂眸看了眼盆中衣衫,眼波微动:“怎的亲自做这些?”
  沈识因将衣衫浸回盆中:“这般光景,自然该亲手做些事。周烨要忙的事务繁多,顾不及姐姐这边,我理当帮着照料。”
  陆瑜望着她仍在滴水的双手,轻声问:“可觉得累?”
  沈识因摇头:“这算什么累。”
  她历经生死劫难,许多事早已通透,只道:“不过是浆洗衣衫、照看孩儿,比起战场厮杀的将士不知轻松多少。只恨我未习武艺,否则定要随他们上阵杀敌。”
  陆瑜没料到她此时竟能说出这般豁达之言。想起昔日在宫中时,她终日将自己锁在殿内郁郁寡欢,沉湎于哀伤之中,令他既痛心又无奈。
  而今她精气神全然不同,还能说出这般话,想来在陆呈辞身边,确是过得舒心。
  他低笑一声,嗓音里带着涩意:“我……今日是特来致歉。一为当初糊涂伤了你,二为未能护住祖父,反令他为我挡剑殒命……实在惭愧。不敢求你宽宥,只愿诚心说句对不住。”
  沈识因抬眸看他:“这声歉确实该道。当时我夫君不在京城,祖父年事已高,你却执意强留,实在不该。人虽该为自身筹谋,追求所爱,却万万不可强人所难。”
  “不过往事已矣,你既知悔改,又亲口致歉,我便不再计较。总不该为旧日怨怼,误了往后自在。”
  这番话她说得云淡风轻,皆是历经生死后才有的通透。陆瑜听在耳中,心头愈发沉重,哑声道:“祖父临终时嘱托,若我得以活命,不论以何种身份,都莫再为难你。你我可为兄妹,可为朋友,惟愿我能成全你的心意。”
  “他这话始终萦绕在我耳畔
  ,这些时日总想寻个机会与你致歉,今日总算说出口了。”
  沈识因望着他,见他神情恳切,语气真挚,不由浅笑道:“这声歉意我收下了。既然如今大家都困守在此,望你能振作精神,助陆呈辞重夺京城。若真有重回紫宸那日,但愿你莫要与他相争。”
  “有些东西纵使原本属于你,却也未必当真该是你的。你的命数早由先帝定下,后来种种际遇,乃至能在此地安身,皆是上天恩赐,予你重活一次的机会。这一回,该好好思量今后的路该如何走。”
  说起来,沈识因心底着实钦佩陆呈辞,钦佩他竟能不计前嫌,既救了陆瑜性命,又不曾与他过多计较,甚至连醋意都克制得恰到好处。
  陆呈辞身上那份从容自信与独特气度,最是令她心折。这恰说明他给予她十足的尊重与信任,从不轻易因小事生恼。这般人格魅力,教她与他相处时总是自在安然。
  陆瑜听她这番言语,头一回真正读懂了她。原来她并非只有姣好容貌与温婉性情,内里更藏着这般通透坚韧的心性。两个灵魂要相契方能生出情意,看来自己终究不是与她心灵相合之人。
  想到此处,他忽然觉得胸中块垒尽消,竟生出几分难得的轻松。他低笑颔首:“你说得是。这些恰是我未曾看清的,正所谓当局者迷。多谢你愿与我说这些。”
  他顿了顿,郑重道:“陆呈辞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竭尽全力助他。见你在他身边......”
  话到此处未说下去。
  沈识因浅笑接道:“既如此,便该振作精神,助陆呈辞杀回京城。我等着你们凯旋那日。”
  陆瑜应了声,又望了望她手中衣物:“可要我搭把手?”
  沈识因摇头:“不必,你且回罢。不过几件衣裳,我自己来便是。”她说着又舀起一瓢清水,低头揉搓起来。
  陆瑜不便再扰,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最后深深看她一眼,默然转身离去。
  他缓步走着,仰头望见天光正好,骄阳灿灿。原来这世间竟有这般多通透豁达之人,从前久居深宫,到底见识浅了。往后该当好好看看这山河百姓,方能明白身为皇家血脉,究竟该担起怎样的责任。
  更深露重,陆呈辞踏月而归。沈识因见他回来,急急迎上前去。
  陆呈辞牵起她的手步入内室,沈识因忧心道:“今日情形如何?怎的这般晚才回?”
  陆呈辞行至榻边卸下外袍,沉声道:“今日遇着一批杀手缠斗许久,怕是京城那边派来的。我看皇帝按捺不了多少时日,便要举兵来犯了。”
  沈识因忙上前细看他周身:“那可如何是好?你可有受伤?是不是又经历了一番恶战?”
  “确是交手了一番,但无妨,并未受伤。”陆呈辞握住她的手,“眼下最忧心的是,恐他们使的是声东击西之计,故意激我们出手好探虚实。今日与陆瑜商议时,他主张按兵不动,待对方自乱阵脚再行动。可我担心若拖延太久,反倒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倒不如趁此时机直取黄龙,杀个回马枪。”
  沈识因行至案前斟了盏茶:“若陆瑜愿将暗中所藏兵力尽数托出,此战胜算应当不小。他既曾稳坐东宫之位,又能迅速登临大宝,足见其手段非凡。依我看来,他麾下绝不止明面上这些兵马,定还留着后手。只是眼下这般情势,他未必肯轻易交底。”
  她将茶盏轻轻推至他面前,又道:“今日他来找过我,为从前囚禁我于宫中、以及祖父之事郑重致歉。观其神色倒是诚恳,我便与他明言,望他能想通透些,全心助你杀回京城夺回帝位。虽说他身负皇家血脉,确有资格争那九五之位,可既然已经错失先机,强求反倒不美。你的能耐他都看在眼里,不妨多予他些时日细细思量,且看他是否愿倾力相助。”
  陆呈辞未曾料到她竟能这般坦荡地道出与陆瑜相谈之事。他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只觉周身倦意稍解,执了她的手在案前坐下:“我虽需陆瑜相助,却未必全然倚仗于他。若是过分依赖一人,终究会成牵绊。原是想让他交出部分兵权,我们便可速战速决直取京城。可他的考量却与我相左。”
  他沉吟片刻道:“他在京中经营多年,对宫闱秘辛、朝堂脉络皆了然于胸,远胜于我。且他行事向来缜密周全。虽愿多予他些时日思量,奈何形势逼人,只怕......等不起了。”
  沈识因轻叹:“此事确需从长计议。”
  陆呈辞见她跟着犯愁,不愿再与她多谈这些烦忧,温言道:“暂且不提这些了,原也不是旦夕可解之事。如今你随我们栖身在此,可还习惯?往后恐怕还有段艰难时日要熬。”
  沈识因抬眸望他,轻笑道:“这有什么不习惯的?人生在世,岂能事事顺遂。眼下最要紧的是活下去,再图重返京城之策。我但求这江山能由一位心系苍生、德才兼备的明君来执掌,如此才能过上安稳平淡的生活。”
  陆呈辞闻言深深看她一眼,转了话题道:“可还有吃食?我有些饿了。”
  沈识因忙回道:“灶上还温着饭菜,我这就去取来。”说着便要起身。
  陆呈辞轻轻按住她的手:“不必劳烦,我们同去膳堂便是。”
  二人相携至膳堂,陆呈辞净过手,沈识因已将温在灶上的菜肴布好。烛影摇红间,她柔声道:“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一直用热水煨着,你快尝尝。”
  陆呈辞抬眸见她眉眼舒展,较往日更添几分温婉,心下只觉暖意融融。他执箸尝了一口,赞道:“今日这菜滋味甚好。”
  沈识因看着他浅笑道:“合你口味便好。”
  陆呈辞问道:“书媛姐可曾为孩儿择定名讳?”
  沈识因摇头:“周烨思量拟了几个,总觉未尽如人意。姐姐说不必着急,慢慢斟酌便是。那孩子生得玉雪可爱,今日我抱着他时,还冲我笑呢。”
  陆呈辞见她提及孩儿时眉眼俱是欢欣,知她素日里最疼这孩子,便温声笑问:“这般喜欢孩儿?可想将来要几个?”
  沈识因浅笑盈盈:“但凭天意便是,不论男女,不拘几个都好。”
  她眸光流转,轻声反问:“你呢?”
  陆呈辞回道:“我亦如是。不论子嗣几何,是男是女,最要紧的是好生教养,令他们成才。”
  “正是此理。”沈识因颔首,“更要予他们满满的疼爱。”
  她自幼在父母兄姊的呵护下长大,家中永远洋溢着温情暖意,从前从未想过世上还有陆呈辞这般坎坷的身世。历经这许多变故,她才愈发感念自己生在那样和美之家是何等幸运。
  陆呈辞默然点头,心下却泛起些许涩意。若非因他之故,沈家那般美满的门第又何至于沦落至此。他匆匆用完膳,二人收拾罢碗盏,执手行至院中。
  夜风拂过老槐树的枝叶,筛落满地清辉。
  沈识因在槐荫下坐定,陆呈辞便枕在她膝头,轻声道:“今日有些乏了,且容我躺一会。”
  她应着,一手与他十指相扣,一手轻柔抚过他眉眼。陆呈辞凝望她片刻,转而望向墨色天幕。星子如碎玉般散落夜空,沈识因也随之仰首,但见星河迢迢,晚风拂去周身暑气。
  二人就这般静静坐着,不必言语,不需动作,只这般相伴便觉圆满。若得长相厮守,该是何等幸事。
  这一夜,陆呈辞始终偎在她膝头,先是共赏星辉,后又细语低喃,直至月沉西厢。
  二人从诗词歌赋谈到平生趣事,竟发现读过同样的典籍,有着相似的喜好,言谈间愈发觉着心意相通。
  沈识因犹记新婚夜陆呈辞所言——他此生所愿,不过求得一个简单温馨的家。
  而今这家园尚未安稳,前路仍多艰险。可沈识因早已无所畏惧,但求与他携手并肩,共渡这最艰难的时日。
  未出半月,禹州宅邸果然遭遇大批暗卫突袭。刀光剑影间,众人只得弃了这处落脚之地,辗转迁往一处僻
  静村庄暂避风头。
  此后,陆呈辞率众人接连抵御暗中袭扰。果如他所料,对方意在激怒他们主动出击,欲将其逼入绝境。
  陆瑜始终主张按兵不动,起初陆呈辞执意要分兵迂回直取京城,然几番周旋后,发觉确实难觅良机,只得依陆瑜之策暂作隐忍,同时暗中布置攻打皇城事宜。
  这日天色未明,陆呈辞与周烨、付恒带着几十余亲信,乔装改扮潜入京城。如今远离帝都,若不能安插耳目及时传递消息,只怕要误了大事。唯有将眼线布到天子脚下,方能洞察先机。
  陆呈辞一行人离去七八日杳无音讯,沈识因终日心神不宁。如今栖身的村落总觉不安稳,她每夜抱着姐姐的孩儿守在榻前,心弦时刻紧绷着,生怕猝不及防间便有刀兵袭来。
  这日黄昏,禹州附近的西河方向烟尘滚滚,大批官兵如黑云压城般向村落疾驰而来。
  -----------------------
  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
  最后一战,大家都挺住,好日子马上就来了。
  第61章
  太保府内,只听“啪”一声脆响,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了许夙阳脸上。许万昌的怒骂紧随而至:“混账东西,不知天高地厚,就为了你那点儿女情长,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可知道,你这是要害了为父,害了我们整个太保府。”
  他手中紧攥马鞭,气得双目圆睁,牙关紧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一巴掌下去,许夙阳只觉颊上火燎般灼痛。他捂住红肿的脸,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眉头锁得死紧。
  他身上仍裹着那件带帽斗篷——这些时日不论居家外出,几乎从不离身。
  除了肌肤上日渐蔓延的红疹,他还时常感到心神不宁,时有晕眩。随着病势日重,他整个人被磋磨得形销骨立,立在堂前,宛如一株遭了狂风骤雨的青竹,摇摇欲折。
  许万昌见他默不作声,胸中怒火更盛,扬起鞭子就要再度抽下。立在一旁的江絮见状,急忙上前制止:“许大人且慢动怒。此事原也算不上滔天大罪,即便将他打死了又能如何?况且他不是也说了,当时沈识因根本不曾信任他,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许万昌收起鞭子,重重叹了口气,跌坐在太师椅上。
  许夙阳听到“自作多情”四字,瞥向江絮,嗤笑道:“好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攀附权位,连骨肉亲情都能舍弃。你可知这般作为,终会害了识因性命?”
  “瞧瞧!”许万昌气得冷喝,“到如今还护着那沈家女子。她早已嫁作人妇,你这般念念不忘又有何益?”
  何况还当着江灵兄长的面说这等浑话。
  江絮看向许夙阳,眉头紧锁,目光渐沉:“表妹又如何?她既选择了陆呈辞,便是与我立场相左。我曾苦心相劝,奈何她执意如此。你呢?不也使尽手段,终究未能让她回心转意吗?如今又有何颜面来指责我?”
  他话音微顿,眼底寒意更甚:“你待我妹妹做的那些事,我尚未与你清算。劝你慎言。”
  江絮强压下心头怒火。这些时日为了大局,他一直隐忍不发,未与许夙阳计较妹妹的事。如今见对方竟这般理直气壮骂他,更是心绪难平。
  许夙阳讨厌江絮。虽说江絮已是他的妻兄,两家结了姻亲,可他总觉得此人虚伪做作,令人不齿。他许夙阳虽行事荒唐,却断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去伤害心爱之人。
  但是站在江絮的立场,他自幼在贫寒中挣扎,连最好的衣衫都比不上许夙阳最破旧的一件。于他而言,每一个机遇都关乎未来,每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
  二人自幼出身悬殊,境遇殊途,所受教养与所思所想更是天差地别。许夙阳自幼锦衣玉食,早将富贵视作寻常,便是高中探花后也不曾存什么青云之志,终日沉湎于儿女情长。在他眼中,江絮不过是个为达目的不惜出卖至亲的卑劣之徒。
  江絮冷眼睨着这个在他看来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唇边凝起一抹寒霜:“许夙阳,我劝你安分些。莫要仗着出身轻贱他人,也别总端着那身傲骨,合该学着敬重几分。否则……”
  他语声陡然转沉:“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