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

  情欲余温尚存,蒋钦细密吻遍她全身,仿佛心爱之物般疼惜。
  温雪脑子还混沌着,吻直至耳后,激起一片涟漪,她睁眼手先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片药片塞进嘴里,药片一口气顺不进喉管,温雪推开他,起身去倒水。
  蒋钦皱眉,握住她手,借月光拿过盒子看了眼,“吃多久了?”
  “跟着你就一直在吃。”
  温雪冷冷看他,含着药片嘴里苦涩,口津开始分泌,在他命令“吐出来”的时候干脆顺着口水吞了下去。
  她看不到他脸色,大抵高兴不到哪去,可她太累,哪还管他如何想,闷头倒进床里不省人事。
  等温雪醒来已经第二天,喉头极痛,身边已经没有人影,仿佛蒋钦昨晚的到来只是荒唐至极的一场春梦。
  从抽屉里翻出手机,周笑童在社交平台分享小狗们的照片,下面还有一群同学的留言。
  平时上学他把小狗们放在宠物店,晚上再去接回来。短短一周,小狗们个个胖得滚圆,有两只已经被小区居民看上,即将进入新家。
  温雪数了一笔差不多的钱打算上课带给笑童,出钱出力总得占一样。
  “温小姐。”
  温雪吓一跳,手机塞进被褥。抬头一看是阿秋。
  阿秋抱着恩赐,脸上倒看不见其他神色,只说:“该起床了,柔姑让我来催一下您。”
  “好,就来。”
  恒川自主招生考试和榕城中考都近在咫尺,温雪全身心投入备考。平日学校里只有反复模考、考完讲卷子这两类教学活动,除开学校,家里请了各科老师住家轮番补习巩固,高强度下,温雪最近一次的市模拟成绩能排进年段前三十。
  今天吴曼妮告假,她是语文课代表,万芳让温雪暂代一天课代表,来她办公室拿批好的作业和卷子发下去。周一卷子积了不少,温雪好不容易一起捧起来,一点点往楼下教室挪去。
  忽来了一阵风,将卷子吹起。温雪赶忙用练习册压住其余,碰巧身边有同学经过,她麻烦同学把其余卷子搬回教室,自己则去追被风吹至远方的几张。
  卷子们已飘远了,温雪追上去,伸手刚要摸到,指尖擦过纸边,那风又狡猾地一转,往前推了推。几番下来,像一场无谓的游戏,她气喘吁吁,额上细汗如珠,卷子终于落了地。
  弯腰捡拾,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走到了校园一隅一座隐秘的平日里无人问津的楼。
  锈迹斑斑的铁门微微打开,温雪张望了一下,里面是堆迭成山的桌椅,大概是学校用来放置废弃设备的地方。
  她捡起卷子正要离开,藏匿在风中细微的呻吟声像蚂蚁般一点点爬到耳蜗深处。
  大脑轰地炸开,透过泛黄的窗户,层层迭迭的桌椅后,温雪看到一条不算细长却足够白皙的腿,扛在肥胖如猪的男人肩上,肚子下二两肉来回穿梭在幽谧深处。
  这男人温雪认识,教导主任江本厚。
  少女被顶得摇头,被男人翻了身从后面操弄。齐耳短发被男人提抓,露出秀气的脸,那张脸——
  温雪瞪大了眼。
  是陈妙。
  少女们对视,都跟见了鬼般。过了开始的慌张,陈妙扬起唇角,直直地盯着她,叫得更加大声。
  上课铃声响起,温雪吓得飞奔回教室,课程过半都惊魂未定。
  “温雪,这道题应该选什么?”
  温雪站起来,茫然不知所措。万芳刚想发火,见有人举手,便道:“好,你来帮帮温雪。”
  “万老师,应该选C,‘谢不往’里的‘谢’是推辞拒绝的意思。”
  温雪回头看她,陈妙友善地笑了笑。
  “很好,请坐,”万芳点点头,“温雪,注意力集中,你再站一会。”
  ……
  课下,温雪做着新的习题,身前一抹倩影坐下,她幽幽道:“你看到了吧?”
  温雪头也没抬,“没有。”
  “我都没说看到什么,就急着否认?”
  温雪反问:“他逼你这样吗?”
  陈妙摇头,“不是的。我喜欢他。”
  喜欢?陈妙长相清丽,而江本厚大腹便便,“他已经快四十岁,他有老婆,是你的老师,你还是学生!”温雪低声呵斥。
  陈妙笑了,“我知道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生气了?”
  “没有。”
  “我只说想说……我们是同一类人。”
  陈妙兴奋地看着温雪脸上每一寸表情,她仿佛将这张出尘冷漠的面具揭下,这张久久盘旋在脑海让她既爱慕又恐惧的脸。
  “噢,我知道了。”陈妙笑了起来,三分猜测已有九成把握。
  “你在害怕——”
  那时温雪回学校不久,在雨幕中陈妙看到她打开那台迈巴赫,车门开启,男人俊美隽逸的侧脸一闪而过,陈妙看呆了眼,迈巴赫却溅了陈妙满身泥水。
  她料想温雪此刻坐在豪华高档的轿车里,而她却只能带着满身泥泞,慢慢步行回家,凭什么呢?有的人天生好命,坐香车住豪宅,还偏偏有张好脸,就算休学回来也能得到所有人关注;而有的人倾尽一切努力,也不过只是淹没在人堆里再也不会被翻出来的普通人。
  倾盆大雨成了榕城的幕布,她家离剑桥中学不远,却是鱼龙混杂的城乡结合部,贫穷的家庭环境,简单也复杂,无非父亲酗酒赌博,母亲软弱愚蠢,家里时不时上演家暴戏码,运气不好时连着陈妙一起打,可恶她是女人,可恶她不挣钱。而母亲被打就只会哭,仿佛自己平庸又可悲的人生,始作俑者是她这个女儿。
  好在陈妙会念书,年年拿奖学金交学费才勉强上得了剑中。
  她怕极了回家,更怕长大后成为父母一样的人。
  大雨中,一处隐僻的公园人烟稀少,陈妙独自走在丛林中。
  忽然,她眨了眨眼,以为看花,那辆扬长而去的迈巴赫竟赫然停在林道中央。
  车诡异地摇晃着,陈妙不敢走近也看不清车内,雨声沙沙变小,潮湿的空气里夹杂少女隐秘而脆弱的哭腔,很快又消失,淹没在大雨中。
  过了不止多久,男人发丝凌乱下来抽烟,门开的一刹那,陈妙看到藕段般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车座上,十指纤纤,指尖还有乳白的液体。
  这是温雪的手。
  真奇怪,陈妙站在暗处,穿越雨帘,她仿佛听见黏腻暧昧的水声像一只水蛭隐秘地从脚心爬上了大腿,甚至还要往上,再往上,往她身体里面钻。
  她想象温雪反着光的背部脊椎凹陷,那张漂亮又清冷的脸哭得一塌糊涂。
  她想,尤冰的谣言也有真实的一面。
  温雪,也不过如此。
  温雪的朋友吴曼妮是市长千金,她同样可以与吴曼妮交好,甚至吴曼妮更喜欢她。曼妮说温雪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干什么,而她陈妙可时时都陪在曼妮身边。
  温雪想和周笑童一起考恒川,她为什么不行?考上恒川意味着半只脚踏进本国中产阶层,她若是想实现阶级跃升,每一条路都需要层层铺垫。
  可她的家庭远够不上恒川。
  她央求曼妮爸爸帮她写推荐信,曼妮却说她爸爸太忙连她自己都见不了几面。
  谁信呢,吴坚来榕城不过是镀金,任期一到就会调回京城去,曼妮作为独生女儿自然也会跟去,不会想着去恒川念高中。曼妮推诿说到底也不过是不想帮她罢了。
  陈妙想她得自己找能够上的梯子,一块能够长期吸食的血包。
  正一筹莫展间,她忽然注意到教导主任江本厚看着温雪小腿出神的眼神。
  去死吧死肥猪,谁准你看她。
  可陈妙又想到——江本厚不仅是教导主任,更是本市数学名师,在本国北部地区都颇有名气。江本厚曾带过他们半年,直系名师的推荐信,再合理不过。
  于是,人少静谧时陈妙便时常抱着习题去找江本厚解答。
  终于那双肥手从习题册摸上她的大腿,她佯装慌张失声地看着他,而他说一切都是因为太爱她。
  虚假的开始,换来的结果却是她腿间流出真实的血液,腥臭的,没有一点欢愉的夜晚,陈妙想她终于长大。
  “同类总是很擅长发现彼此,温雪。”
  “你和你继父,我和江老师……温雪,我们会一起念恒川。”
  温雪看着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周笑童,”陈妙叫他。
  “一颗好苹果但里面长了蛀虫,一颗坏苹果但只是表面有瑕疵,你选哪一个呢?”
  “你觉得你是坏苹果?”温雪紧张地问。
  陈妙皱眉摇头,“你还是没听懂,我们明明是同类呀。”
  疯子。
  ……
  放学铃打响,温雪收拾背包去球场看了一会周笑童打球,初夏,夕阳残血少年仿佛身披金甲。她把包里藏的钱偷偷塞到他书包里,独自出了校门。
  “你是温雪吗?”
  校门外,一位白发老人拦住了她。他拿着手机,屏幕里显示温雪的证件照。
  温雪一惊,“你是?”
  马叔很快注意到异样,锁好车门来到温雪身边。
  老人和蔼地笑,手机里换了张图,正是温雪被美术馆收录的秋景图。
  “小姑娘,我想收藏你的画,一直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我看美术馆有你的照片和学校,就找来了。”
  温雪恍然,竟把这事给忘了。
  “您是……林先生?”
  温雪恍惚记起陈梅之给的名片上的名字。
  林平打量眼前的少女,激动中他开始剧烈咳嗽,马叔见状拉开林平和温雪之间的距离。
  “老先生,我给您留一个我们先生秘书的电话,收藏的事您可以和他聊。”
  林平摇摇头,“我只想和……画的主人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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