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当时他整个人沉浸在慌乱和不确定中,这些微小的细节完全被他忽视。
所以一开始, 这场博弈就完全不对称。
苏宜有些丧气地咬住杯壁, 就在这时, 杯底忽然被人弹了下,一滴蜂蜜水溅到苏宜鼻尖。
江允叙看着对方睁大看过来的眼睛, 语气从容, “磨蹭什么,快点喝完去吃早餐。”
不仅被迫签下“霸王条款”,对方连反思的时间都不肯给自己。
苏宜在心里叹一口气, 将蜂蜜水咕咚咕咚喝掉。
酒店的早餐是自助式,苏宜往餐盘里夹了两个蛋挞。
刚转过柱角,就听见方荔时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国?”
江允叙站在他的对面,高挑的男生肩宽腿长气质冷淡,光是背影就足够惹眼。
“怎么问起这个?再说吧。”
“我倒不急,主要是伯父。”方荔时强调,“他已经放纵你在国内两年了,今年应该就是最后期限了。”
哪怕看不到脸,苏宜也能从江允叙的背背影判断出他此刻情绪不好。
“我也懒得再跟他对着干,国外的院校我已经看了几个……”
大脑像是被按下暂停键,完全无法辨析出任何词句的意思,只能勉强捕捉到一个词。
柏林。
蛋挞在倾斜的餐盘中滑动了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苏宜慌忙托平餐盘。
他下意识往回折返,心里空落落的,像堵着团温吞的雾云。
江允叙要出国了,他作为好朋友,应该感到高兴的。
但苏宜无法欺骗自己,整颗收紧的心脏只能依稀辨别出零碎的惆怅与茫然。
他说不清是闷还是慌,只能任由这股情绪拽着他往下沉。
苏宜抬头往窗外望去,路边立着银灰色的路灯,居民楼低矮老旧。
他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与江允叙的距离。
不再是京市到县城那十几个小时的高铁,而是要远覆重洋跨越时差。
是坐标上相隔的无数条经纬线,是七个时区的错位,是连落日的轨迹都要隔着万水千山错开。
往后柏林的风带着什么样的温度,雪落时是轻是沉,他都只能窥探屏幕里的文字来揣测。
他和江允叙的距离,是连季节的更迭都要分处两端。
“……毕竟要多考虑一个人的专业和喜好,总要多花些时间。”江允叙语气沉稳。
方荔时听到倒不怎么惊讶,“出国这么大的事,你跟他说了吗?”
江允叙挑眉,语气笃定:“他会同意的。”
耽误了几分钟,他回头巡视一圈,却没有看到苏宜的身影。
江允叙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抬脚往电梯走。
苏宜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
听到开门声,他并没有意外。
“我不知道这件睡衣是你的还是酒店的,如果是你的,我就带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你。”
他极力让自己的语气一如既往,但江允叙还是察觉出了几分端倪。
“怎么了?”
听到这等同于关心的话,苏宜眼圈忍不住发酸。
他抬起头与江允叙对视,眉眼间难以克制地流露出几分情绪。
眉毛细淡,薄白的皮肤能轻易地透出红,男生漆黑的长睫低垂。
悲伤实在太过容易读懂,却倔强地不肯开口,也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江允叙在苏宜面前蹲下来,让他能够居高临下地看清自己。
“我想听你自己愿意说出的事情。”
情绪最脆弱的时候往往最容易袒露心房,有那么一瞬间,坦白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
好朋友之间,明明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袒露出不舍和眷恋。
但苏宜刚张开嘴,却看到男生后颈的衣领标牌。
那是一个很昂贵的品牌,苏宜一直记得。
心中一钝,苏宜突然清醒过来,这本就应该是江允叙的人生轨迹。
而他,是江允叙偏离轨迹才能遇到的人。
“……刚刚我收到了家里发过来的消息,不太好,所以有点难过。”
江允叙眉峰微蹩,他一直都清楚苏宜家庭关系的畸形。
原本他想借由出国逐渐隔断苏宜和家里的联系,但现在,他认为自己太慢了。
“苏宜,你不应该为任何人的期待负责,你只需要对自己负责。”
苏宜看着他的眼睛,唇边缓缓抿出一个很浅的弧度。
点头,“我知道的,我已经不难过了。”
收到家里消息这件事他没有撒谎,苏玉成今天早上的确发了很多条消息过来。
指责他在外面乱花钱,指责他翅膀硬了不归家,指责他没有回去做早饭。
十几条消息中,没有一条是关心。
苏宜清楚,最后一条应该是安蓉发的。
因为一旦不是他做饭,安蓉就必须承担起这件事,苏玉成只会坐在沙发上催促。
在狭小的职工房中,这样的场景永远都在发生。
而他被斥责的理由永远不一样,次数太多,他已经抗拒回到那个名为“家”的地方。
苏宜指了指面前的睡衣,“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件睡衣到底是不是你的。”
“不是。”江允叙神情自若。
但苏宜清楚他在撒谎,酒店不会提供面料这么好的睡衣,而且他穿上尺寸刚好。
但苏宜没有拆穿,只是点点头。
他已经分不出太多精力,他还要回家,还要处理家里的事。
*
钥匙拧开锁芯,苏宜越过空荡荡的客厅径直走进房间。
然后将之前整理出来的书,开始一箱一箱往楼下搬。
他已经放弃了之前的计划,只想现在就给这些书找一个合适的去处。
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苏宜联系好收废品的人。
哪怕没有书堆积,房间看上去依然很小。
苏宜打开衣柜,只收拾出几件应季的轻便衣服。
衣柜最底部露出一抹艳丽的红,与其他素色布料格格不入。
记忆中有这抹红的痕迹,苏宜取出来,是一条很漂亮的红裙。
是安蓉之前的舞裙,但后来因为怀孕、生子、回归家庭,她一次也没有穿上过。
对这条裙子的情感也从喜爱逐渐转变成了厌恶,甚至不能容许裙子出现在她的衣柜里。
但小苏宜认为妈妈穿上会很漂亮,所以偷偷把裙子藏进了自己衣柜的最底部。
苏宜有些失神,原来他做了这么多无用功。
手机“叮”一声,消息提示弹出来。
【哥哥】:照片x1
【哥哥】:看到蔷薇花,我又想给你买饰品,但你应该不会同意。
照片中,一只冷白的手撷着一枝蔷薇花,鲜嫩的绿枝刚被折断,叶片依旧鲜活。
【芙酥】:你是不是还没有见过我穿红色的裙子?
【芙酥】:我想穿给你看。
过了几秒, x才有回复。
【哥哥】:虽然我应该矜持,再引导酥酥给出更多承诺。
【哥哥】:但现在的情况,我很难说出“不”字。
【哥哥】:酥酥,你最近很不一样。
【芙酥】:大概是我想通了,我应该对自己负责。
【芙酥】:卡通向日葵歪头.jpg
苏宜脱掉衣服,很熟练地换上裙子。
裙子领口边缘缝着极细的米白色蕾丝,轻轻裹着他的细长脖颈。
袖子是蓬松的羊腿袖,从肩膀处撑得饱满往下逐渐收窄。
房间内没有什么适合拍照的地方,苏宜索性坐上窗台。
裙身腰线收得极细,用同色的缎带打了个小巧的蝴蝶结,转身时蝴蝶结会轻轻晃动。
苏宜坐好双膝靠在一起,裙摆长度刚过膝盖,露出下面的小腿。
红色饱和度很高,衬得他皮肤白皙夺目,有种张扬的甜腻。
拍好照片,苏宜只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露出脸,就这张照片发送过去。
【芙酥】:裙子的款式好像已经过时了。
【芙酥】:应该扔掉了。
【哥哥】:这不叫过时,这叫复古,酥酥。
【哥哥】:你现在像一块淋上覆盆子果酱的奶油蛋糕。
【哥哥】:漂亮得让我想不出其他形容词。
苏宜轻盈地跃下窗台,换掉裙子继续整理房间。
直至房间一尘不染,几乎看不出住过的痕迹。
临近中午,他去厨房准备午饭,备菜里面依旧有没用完的芹菜。
他之前每次去菜市场都不会忘买芹菜,因为苏玉成有高血压的老毛病。
将菜端上桌,擦干案台上的水渍,苏宜脱下围裙。
先将原本带回来的那只不大的行李箱提下楼,再准备一鼓作气收拾完其他东西。
再推开门,沙发上一个纤瘦的背影转过头,是安蓉提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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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苏宜:你要走了